“不行?”
莊聿白怔住。很顯然,眼前人并不是好說話的老好人。
他歪在枕上,将豆大的淚珠在被角上蹭蹭,沒選擇繼續嚎啕。裝弱小沒用,綠茶不是誰都能當,也不是誰都能吃這一套。看來得換個戲碼。
“你是擔心家貧業小,無法支撐兩人生計?”
莊聿白開始做洞察分析,他細細盯着對方的反應,見對方沒反駁,忙接下去,“我能幫你賺錢,隻求讓我有片瓦寸席安身。”
莊聿白盡量文绉绉,讓對方相信自己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正經人。
果然,聽到錢對方似有所松動。若輕若重的一瞥從案頭那端看過來,手中筆杆卻仍未停。
莊聿白下意識舔了下唇。
萬幸,不是那種甯死也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酸儒。能折腰就好。折腰,才有機會。
“兄台是讀書人,層層科考上去定是要不少銀錢。而我,恰有些賺錢的小技藝。你我聯手,豈不是互惠互利、雙進雙赢?”莊聿白一激動想坐起來,奈何手腳全捆着,又倒回枕頭上。“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今日我誤打誤撞進了……進了兄台家的門。定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對方似乎沒有要給自己松綁的打算,但這番話明顯聽進去了。
莊聿白擔心那張嘴再說出什麼讓人寒心的話,忙先發制人:“這100文錢,一月為期,我10倍奉還如何?”
既然讓人收留,總得拿出些誘人條件。
“你讀過書?” 孟知彰并未接銀錢的茬。
“讀過幾本書,些許認得幾個字。”
案頭那邊的目光又決然收回去,片刻道:“睡吧。”
莊聿白心中一喜,眼睛亮晶晶,連聲調都上揚:“兄台是答應收留我了!”
筆酣墨飽,氣勢開合,孟知彰語氣不帶喜怒:“我不在夜半三更做決定。”
*
“唧啾——”
窗外一聲清亮鳥叫,接着一群鳥雀啁啾不停。鄰舍公雞也開始一聲聲打鳴。空曠,遼遠。
孟知彰從案上擡起頭。晨色黛青,透過窗戶透進來。
他将手中抄寫經卷收了個尾。城中吳員外為母祝壽,請人抄經。孟知彰得了《金剛經》,凡5176字。讀書之餘抄寫,每日能賺個幾十文貼補家用。
孟知彰收起紙筆,起身按熄燈苗。
外衫從闊朗肩頭脫去,筆挺腰身撐起一層細葛中衣,緊緻輪廓若隐若現。
床上的不速之客還在沉沉睡着。孟知彰擡腳來至院中,路過時不經意看了一眼。
卯時二刻,是孟知彰的習武時間,風雨無阻。
竹為劍、影為伴,微涼晨風中一招一式随心變幻。劍氣犀利、身姿矯韌,少年之氣如在淵潛龍,越攢越昂揚。
不多時,灰蒙蒙的草屋蓬院上,一輪旭日沖出重雲,陽光如碎金灑下。
孟知彰調勻呼吸,掏出一方細葛巾帕,淺棕色半截手腕繃出幾條青筋,正熱血贲張。薄繭輕覆的手,将額間細汗拭去。目光瞥過房門,卻陡然一滞。
幾件衣衫,胡亂堆疊在門後。
雪白絲綢一角染着……污泥和血迹。
孟知彰向床上看去,隻一眼,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斜斜幾縷陽光爬上床頭,床上人如瀑發絲從枕上垂落,琥珀色在照耀下如煙似霭。琥珀色……
孟知彰眸色一沉,忙走近幾步。夢中人仍沉沉睡着,呼吸均勻。
他傾身俯近,似乎急于在對方臉上印證些什麼。
白皙清透的臉頰上,眉眼微蹙,睫羽輕顫。左眼鳳尾旁,暈染着一粒淺淺的胭脂色紅痣。海棠花瓣淩風落雪山,看似造化主無意之筆,卻将人襯得可憐又可愛,沁人心脾。
可這琥珀發色、鳳尾紅痣……
孟知彰眸底波瀾暗湧,他站在床前,怔怔看着眼前人。
巧合?難道天下真有這樣巧合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為床上人掖好被角,撿起地上的沾血衣衫,輕聲出了門。
*
莊聿白昨晚的情緒,在大悲中怒小喜之間起起落落,折騰得他筋疲力盡,在确定至少眼下不用死了後,很快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