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漂亮的鳳仙宮女修的頭顱,是怎麼被飛刀掀起,瓢潑般的鮮血從碗口大的脖頸間噴湧而出,身材苗條有曼妙曲線的身體從空中墜落,華麗的衣裙裹着一團死肉重重地砸爛在地上。
他看到拿着發光仙劍的修士是怎麼将低級修士殺穿,留下一堆不會動的屍體,像不值錢的豬肉堆疊在一起,逐漸将彼此染紅。
他看到凡人士兵面色黝黑,手腳粗糙,他們大多都曾辛勤耕耘于這片大地上,此刻又分屬不同勢力莫名其妙地厮殺每時每刻都在成片成片地死去。
他們知道,雲瀾仙宮讨伐的對象是深宮裡不到一歲的皇子嗎?
他們知道,作為開戰借口的主人公看着這一切發生,卻對變強的誘惑無動于衷嗎?
洛修筠不敢确定。
他再次目睹了人命輕賤得稀裡糊塗。
這個夢,他坐在屍堆邊,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雙方都鳴鼓息兵、開始收斂遺體了,他都沒動。
他也說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或者,自己該想什麼。
明明聽不到聲音,他還是從屍堆裡扒出來的殘軀上,聽到了頻死者的痛苦哀嚎。
有些痛苦無須聲音,隻看一眼,就刻骨銘心。
洛修筠盯着一個隻剩半邊腦袋、血肉模糊的人的臉,盯了很久很久。
那上面,眼淚、血水、皮肉交錯,洛修筠的胃翻滾着,痙攣着。
直到對方最後一聲哀嚎消逝,徹底歸于安甯,洛修筠才動了動嘴角。
他發現臉僵住了,身體也僵冷住了,血月的光落到身上隻是更增一分寒冷。
真冷啊。
他的心裡重複着這一句話。
好像在以這樣的自語,将寒冷驅逐。
……
“殿下,你還好嗎?”鄲蕭俯身輕聲問他。
洛修筠緩慢眨了眨眼,将眼珠移向鄲蕭的臉。
“真冷啊……”
他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緩緩坐起身來。
鄲蕭用被子裹住他的身體,仔細問道:“殿下感到冷嗎?”
洛修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又完全沒笑出來。
他垂着眼,似夢呓般追憶道:
“夢裡起了冰雪,四周都是僵冷的……冰塊,鄲蕭,你不知道,坐在那裡的時候,人冷得不想動,也動不了,好在夢醒了,原來現在還是秋天啊……”
鄲蕭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殿下現在有哪裡不舒服的嗎?或者請司命給您看看。”
洛修筠搖頭:“不用。我很好。起床了。”
洛修筠下床來,忽然咳嗽了兩下,咳得胸腔都震動起來。
他看向鄲蕭,鄲蕭皺了眉頭。
洛修筠緩緩笑了一下,歎息道:“看來我是要休息一下,不過,這可不是着涼,你知道的,鄲蕭,我是不會着涼的。”
鄲蕭眉目嚴肅:“還是請司命來給您看看吧,這個事,不是臣可以做主的了。”
洛修筠走到等身鏡前,看着鏡中自己垂膝的長發道:
“好吧。不過,我還是要洗漱一下,你先去吧。”
“臣不會離開太久,不過是通傳一聲,殿下稍等吧。”
“也好。”
洛修筠目送着鄲蕭出門,才伸手撈起身後如瀑的黑亮長發。
這具身體的頭發油光水滑,黑亮似玉,絕不會掉一根頭發,放前世是絕佳的發質,洛修筠一定會把它剪下來賣個好價錢的。
現在别說是賣錢,就算是想剪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上次咨詢過母親的意見,母親隻是說長了讓鄲蕭為他打理便好,他無須煩惱這些。
洛修筠就不再問了。
他私下裡扯斷過自己的頭發,有些許的疼痛。
是的,他的頭發人為地扯斷,會發出無聲的疼痛呻吟。
那時,他攥着斷發,靜靜地感受着綿延細碎的疼痛。
他才知道,它們如同他的血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這可真是有趣,不是嗎?
洛修筠撫着胸前的黑發,像撫摸一個孩子。
直到鄲蕭回來,他才将黑發撈起扔到身後。
“殿下,今日的課程也取消了。”鄲蕭沾濕毛巾,擰幹遞給他道。
“好。”洛修筠應了一聲,用毛巾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