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乾淵面色一沉,語氣淡淡道:“誰說了嗎?”
“沒有。殿下并沒有問其他人。”
“問你了?”
“是……臣告罪道不能解惑,殿下便不問了。”
“哦?為何?”
“殿下說,臣若虛言,則違臣矩;臣若直言,便心難安。”
洛乾淵沉默了。
淡淡的酸澀和滿心的愛憐在他心頭交織。
他早就知道,筠兒很懂事,對自己和妻子無有不肖。
可這份懂事和仁善,還能推及他人,卻是叫他百味陳雜。
筠兒,你這樣早慧,我反倒是不願意了。
我怕你受此拖累。
自私的人,總是活得更輕松些的。
可是,我又沒法不為你高興、自豪。
你看,才第一天教你的老師,敢冒着被我猜忌、責罰的風險,也要提醒我關心你的狀态,若非被你感動折服,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是你的優點和魅力,我又怎麼忍心讓你改變呢?
思緒在兩息間百轉千回,洛乾淵歎道:“文卿,作為父親,本皇很感謝您。”
文承宣不敢受,沉聲道:“聖主言重了。”
“以後,你就負責幫本皇關注筠兒的心情吧。這是你的其他同僚無法做的。”
文承宣沉默了一瞬道:“臣遵命。”
“去吧。”
“臣告退。”
洛乾淵站在空蕩蕩的大殿裡,忽然很想很想見到長子。
他的身形緩緩消散,出現在龍澤宮中。
周圍的宮女沒有意識到他的出現,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樣。
他看到長子小小的身體坐在台階上,正托着腮,認真注視天邊絢爛的晚霞。
“鄲蕭,你覺不覺得,這樣的顔色,跟母親的衣服很像呢,就是前天見過的那件……”孩童指了指天邊,“真漂亮,好像色彩有了生命,會自己流動一般……”
鄲蕭回道:“是呢,殿下形容得很妙。”
“你這麼認真,倒讓我覺得你在被迫營業了。”
“殿下覺得怎樣才算是真心實意呢?”
“也不是說你不真心,我的意思是,并不用在小事上誇我,”孩童偏了偏頭,笑道,“便是一個‘嗯’字,讓我知道,有你在我身邊,且你在聽,就足夠了。”
“臣記下了。”
一大一小又安靜下來。
偷聽了一場的洛乾淵想到了一個詞:陪伴。
或許對筠兒而言,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鄲蕭是陪筠兒最久的人,所以筠兒能如此放松地坐在鄲蕭身邊,甚至有點開玩笑的意味。
他忽然想到,筠兒似乎從未對他們玩笑過,總是懂事和乖順的。
莫名其妙的,他心裡稍稍有些吃味。
他身為父親,竟有一絲嫉妒自己親自安排在兒子身邊的人,這着實有些荒誕。
他現出身形來,周圍宮女向他行禮,長子和鄲蕭都回過頭,站起身來。
“父親……”長子露出燦爛的笑容,朝他走來。
洛乾淵大步流星地朝兒子走去,一下子将還沒準備好的兒子抱得高高的。
長子扶着他的手臂,露出點點詫異的神色:“父親……”似乎想問,又止住話頭。
洛乾淵露出明顯的笑容,身心舒暢道:“沒别的事,隻是覺得好像很久沒抱過筠兒了。”
長子頓了頓,點了點頭。
洛乾淵忽然很想大笑,因為他知道筠兒想說什麼。
其實他前天晚上還抱過筠兒的。
可是,他現在想抱就抱了。
抱一抱,身心舒暢。
剛才的莫名吃味,都一掃而空。
因為他一抱住長子,就明白:父子血脈的聯結,是無法被替代的。
筠兒敬我愛我,我當珍之慎之,愛之護之。
我現在所為,都是正确的。
一時的别離隔絕,是為了長久地相愛相伴。
唯有前進,隻有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