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目光微閃,捕捉到了一隻故意撞向孟扶搖的手。這隻手髒兮兮的,還殘留着冬日沒退盡的凍瘡疤痕,明顯是個小孩子的手,嶙峋瘦骨的方向,直直沖着孟扶搖腰間的錢袋!
“嗖。”一枚灌注了靈氣的柳葉像刀片一樣,射向那隻偷偷摸摸的賊手。逼近他皮肉的時候,卻又變回纖細柔軟的原樣,輕飄飄地晃悠着,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小孩伸出的手猶豫了一下,皺了皺鼻頭,撣掉柳葉後故技重施,快速撈走錢袋,全程神不知鬼不覺,隻有一道青衫人影目睹了這一切。
小孩得了手,幾根瘦削地不成樣子的指頭捏了捏錢袋,像是滿意裡面的銅錢數量,臉上笑嘻嘻的,愉悅地吹起了口哨。小曲兒才起了個頭,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注視着自己,他飛快把那隻錢袋塞進懷裡,警惕地擡頭,像一隻困鬥的惡獸,雙目淬出秾豔的兇光,絲毫不掩飾其中的猜忌和戾氣。
明明沒有笑,嘴角自然微微上翹,露出半顆小虎牙,瞧得人心裡甜滋滋的。卻讓看他的那人目光一滞,移動向上,細細探尋着他眼瞳。
蕈紫色的。比起雨巷丁香的紫要深沉,比起塞外秋夜的紫要輕巧,是琉璃盞中新摘下的葡萄,晶瑩豐潤,像浸潤了一半的霞空。
琴琅掌中的柳葉陡然炸開,四分五裂散落在地。而他本人毫不知情,瞳孔大地震中。
琴琅:“!!!”
擦擦擦,系、系統……這該不會是他想的那個人吧?!
琴琅身上“外人不可見”的特質,說到底是用靈氣掩蓋住自己的存在的。靈氣一旦耗盡,就會在外人面前顯形。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沒有錯誤,他疾行數步,廣袖一揮,連帶着身後緩帶飄飄。小孩一見不好,拔腿就要跑,可這種混市井的小乞兒哪能比得過修道之人,更别說面對的是一個輕飄飄沒分量的魂體,沒跑幾步就被琴琅擒住手腕,白淨微涼,如同上等寒玉的指腹捏着他髒兮兮的面頰,迫使他轉頭。
“莫動。”
他冷冷喝出一聲,往常對孟逢殃特别管用的招數兒,在這小孩身上卻失去了效果。
又是扭又是掙紮,小孩的一陣撲騰,愣是在擁擠的人群中劃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線——有人是怕髒,怕小乞兒身上的什麼跳蚤虱子飛到自己身上;有人是怪異他的舉動,竟然揮舞着拳頭朝空氣一頓亂揍,莫非當真是七月半鬼門開,撞上了愛欺負小孩的鬼?
琴琅側身避過他所有的攻擊,終于在空檔中看見了自己想看的物件:一對銀紫色的耳墜,随着他掙紮的動作,垂落的流蘇穗子叮珰作響。
他心下一沉。
靈氣無效化、小虎牙、苗人獨一無二的銀飾、紫色眼眸。這些特征,通通指向了一個人。
孟逢殃未來的扯頭花對象,四支正牌股票之一!
不過,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燃燈渡會的?!
琴琅心中咬牙切齒,狂戳系統,系統無情回複:【同一個世界遇見不是很正常?隻是意外和他相遇,宿主可自由發揮,不會影響劇情線的發展。】
琴琅:你xx的,突然給孟逢殃塞個情敵進來,還說不影響劇情線???
養成系統耐心解釋:【他還隻是個孩子啊,又産生不了什麼威脅……】
隻是個孩子.産生不了什麼威脅的小乞兒似乎洞察到了他的愣神,抿着唇,二話不說,上去一腳就要踹他,琴琅顫了顫眼睫,扭着他的手腕一使勁,迫使他彎腰,一隻裝得鼓囊囊的錢袋順勢咕噜噜就要往下墜。
“!”
小孩瞳孔微縮,抖着發麻的手要撈,眼前卻晃過一道流動的缥碧,比衣擺顔色更深的長靴鞋尖一點,便讓那隻錢袋轉變了方向,抛向上空。
高高的,在小孩的眼中逐漸成了一粒石子,飛過樹梢。
小孩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
“……這又要說到另一個凄美的傳說故事。總之,延續下來的說法是,在洛京城的燃燈渡會上,要是有兩個人同時牽起同一根紅線的話,那麼這兩個人便是由鬼仙作的媒,由鬼仙定的緣,是要鬼仙眼皮子底下和和美美過一輩子的。死了化成灰燒成土也得在一起……不過這老槐樹上的紅線那麼多,那麼亂,要鐵了心理,一時半會兒都理不好,喬仙師便當是圖一樂吧。”
充當導遊角色的孟扶搖噼裡啪啦說了好一大通,口幹舌燥接過旁邊好友遞來的冷水荔枝膏,才喝了一口含在嘴裡,還沒來得及咽下肚就差點噴了出來——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幾人頭頂上的古樹便傳來異動,随着一陣古怪的簌簌聲響,槐樹枝桠上懸着的紅線紛紛墜落,糾成一團,劈頭蓋臉朝幾個人砸來。
同一時間,孟扶搖的耳朵微顫,靈敏地捉到另一道聲音。從碗裡擡起頭,正上方,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硬物,像星子一樣明明滅滅,刺入他的眼簾。裹挾着破帛的撕空聲,直襲他的眉心!
吾命今休矣!他心中哀嚎着,突然感覺腰間一輕,眨眼之間一襲冷然雪衣拿肩膀頂開他,替他躲過鋪天蓋地的紅線。
孟逢殃今日難得绾了發,一半的烏發由碧色發帶束起,他單手騰地打開孟扶搖的那把折扇,腕骨一翻一轉,巧妙地将這股突如其來的破風之力卸下,腦後懸着的兩枚玉石随着他的動作,泠泠相撞。
卷動的清風一止。一幅繪了潑墨山水圖的扇面,連帶着這要“刺殺”孟扶搖的暗器穩穩當當停在了他的眼前。
媽的,偷襲他的居然是他的錢袋。
應該是有哪位好心人見他被偷了,用這種殺人害命的方式送了過來。
孟扶搖捧着荔枝膏的手有些哆嗦,他咽了咽唾沫,還未來得及向友人道謝,就見一縷紅線飄飄忽忽,撞上了雪衣少年的眼睫。
在孟扶搖驚恐的目光裡,孟逢殃下意識伸手一撈,将紅線握在了手中。
完蛋了!
逢殃今年才一十七歲,正是大好的年華,就這麼被鬼仙給做媒了!!
都是我這個做兄弟的不好,害了他!!!
先前還勸告着異鄉人别信這些的孟扶搖抓狂。他的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愧疚,可這份愧疚維持不了多久,又被對好友未來妻子的好奇給頂替掉,悄咪咪地瞅了一眼。
現場明顯有些混亂,老槐樹的濃碧綠葉散落一地,紅線稀稀拉拉的,隻有一小部分挂在枝頭。剩下的……除了孟逢殃手中的那根,孤零零懸在半空,瞧不見握着另一頭的人以外,幾乎全都砸在了那位外地的仙師頭上。
夭壽了!
孟扶搖感覺手中的錢袋和荔枝膏都不香了,哆哆嗦嗦戳開玉牒:“得罪了貴客有好果子吃嗎?”、“如何彌補‘家主演講我插話’這類的行為過失”。
然而在一雙紫色和一雙绀青色的眼眸當中,牽着紅線的另有其人。
白皙修長的手指上繞了一根鮮紅紅線,像湘妃竹上的雪意外消融了幾分,露出一絲細細的紅淚。手指的主人怔了一下,向來映着涼意的漆黑眼瞳,此刻難得一見地放空。顯出幾分如稚童般的不知所措。
同樣下意識攥住紅線的琴琅很是尴尬,苦思冥想:剛剛……小話唠說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