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琅其實是很讨厭和人交流、接觸的。
這又要從幾百年前開始說起了,别人穿越都是穿成什麼王公貴族,再不濟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少爺。
這個存在修道體系的世界雖然沒有皇帝、官府,但天道親兒子如主角受,還是生在了鐘鳴鼎食的修仙世家,又有箜潼塢的塢主當姑姑,是典型的仙二代。
琴琅可就沒他那麼好運,騎着小電驢急急忙忙往教書樓趕早課的時候,一個翻車,跌成了異世界裡的一個小樂工。
地位低賤,微不足道,放在書中準是人肉背景闆。
他一路摸爬滾打,咬緊牙關熬過來,才長成那個能讓“五陵年少争纏頭”的清冷琴師。
再然後,獻曲時遇到些機緣,拜進了空蟬谷的琴苑。
他并不是一開始就是社恐,前前世高中大學和兄弟勾肩搭背的次數海了去了,而是在穿越後情況一點點惡化的。
彼時的琴琅還是個快樂的男大學生,剛一得了“善才”的稱号就興沖沖抱着舊琴要跟好兄弟分享喜悅。然後那天,銷金帳暖,暗香浮動,在幾個少年放肆的調笑聲中,他隐藏在翻卷的帷幔後久久未動,聽他最信賴的朋友陰陽怪氣着。
“去了趟筵席而已,他還真以為他是上等人了啊,到後來不還是個賤籍,三天兩頭一頓打,遭人踐踏的命兒。”
少年曾經送過他一塊餅子,讓他撐過一個寒夜,此刻窩在椅墩上捧腹大笑,無意識擡高的聲音刺耳、難聽,活像一把尖厲的彎刀活活捅進他的心髒,引發一室的人的嘲諷譏笑。
“對對對!還說什麼要給我們整理曲譜,嗤,誰稀罕啊。”
“就是就是!沖我們耍什麼威風,要出風頭,拉開衣裳露個胸啊乳啊的不是更吸睛?”
“哈哈哈,别太過分了,人家如今可是‘善才’呢,春宵一度值千金啊……”
砰——
重物落地的悶響打斷了這場肆無忌憚、甚至要往黃色話題上拐的議論。
琴琅沉默着看聚在一起的人,蹲下來,慢吞吞地撿起散落在地的曲譜。手指輕點,分類數了一下,起身逐一遞給他們。
幾個樣貌姣好的少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雞,因為聲音的戛然而止,堵得啞口無語。面色青青白白,幾雙眼睛對視時神色中流露出忐忑和慌張。
好友接過曲譜,先是妥善地壓在胸口,等回過神來才讪讪一笑。“哇,是你特意記下來的嗎?真是有心了,幫我們大忙了。”
琴琅将舊琴放在膝蓋上席地而坐,擡眸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隻感覺喉嚨中有什麼東西滾湧,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忽然覺得對方離他太近,衣衫上浮動着的脂粉味馥郁熏人。裝作若無其事的臉更是讓他全身發寒,仿佛是在嘲笑他之前的主動交好有多麼的自作多情、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他抿抿唇,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
“不必言謝。”
——這是最後一次了。
養成系統的語音陡然炸開,硬邦邦的字句劈頭蓋臉一陣砸下來,吵得他腦仁嗡嗡疼:
【休眠模式結束!】
【維護更新已完畢!】
【檢測到“孟逢殃”的修為是練氣期,教學進程落後。】
【任務“一年之約”失敗,已嚴重偏離劇情線。】
【經過和“反派系統”的探讨,一緻決定給予宿主失敗懲罰。】
用“嚴重”這詞是不是太過了?!前傳原著可是壓根沒有提到過這場比試啊。
還有,綁定他的時候,可從來沒有說過有懲罰啊?!
琴琅還沒來得及吐槽完,面色煞白。胸口劇痛無比,像是有數千隻蠱蟲冒出來一同啃噬着心髒,又如上萬把尖刀插了進去狠狠地攪剜着。
他眼前一暗,強撐着低頭一看,這才明白過來系統們的懲罰究竟是何物。
——暗紫的雷電乍明乍滅,璀璨的亮色光弧閃爍流轉在周圍。像小蛇一樣,沒等他有什麼反應就迅速鑽進他的心口,向他的五髒六腑蔓延開來,徹骨的剜心的疼痛。
琴琅前前後後不知道挨過多少次這樣的滋味,熟悉得很:
是正正統統的天雷。
和他往常受過的渡劫天雷不一樣,這個時效性更長,是天道對高階修士的一種認可和約束。
如果該位修士違背了他立下的誓言,那麼這九九八十一道驚雷便會剜心蝕骨,代行天職。
簡單地來說,就是電視劇裡經常給自己洗白的那句,“如有違背,天打五雷轟”的現實版本。
冷汗浸透背部,琴琅稍微定了定心神,出手推攘。趕在忍不住吐出低吟之前,沉聲道:“夠了,再這般下去成何體統。”
說着要去扯孟逢殃,誰知這雪衣少年瞧着清瘦,力勁兒大得吓人,跟個白皮黑心芝麻湯圓似的,黏黏糊糊,撕都撕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