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濕漉漉的雙眸裡映照着我的樣子,沖他笑了笑。
“你怎麼還哭了。”
我想抽出手替他擦拭眼淚,可兩隻手都被他緊緊握住,根本抽不開。
顔卿的視線始終落在我的身上,眸子裡摻雜着許多複雜的情緒。再看向我被鐐铐拴住的腳腕時,眉頭蹙得更緊。
“疼不疼?”
我笑着搖頭。
許久,他稍稍松開一點,我才得以抽出手來擦掉他臉上的淚痕。
畢竟是信州府,顔卿自己的地盤,獄卒也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顔知縣……該離開了。”
堂堂知縣和牢獄裡關押的犯人拉扯成何體統。
我扶着他愁苦的臉。
“不用擔心我。我會沒事的。我會和過去一樣,活蹦亂跳地再次出現在你面前。”
我說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安慰他。
“不行。”
他的手掌覆上我的後頸将我拉進,隔着鐵鏽的栅欄抵上他的額頭。
“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我不能……不能再看着你離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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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蓬萊第幾宮。
東婝顧不上形象,大步邁進院内,停在清秀男子的身後。
“三弟!”
西雨放下手中的竹舀淡然地轉過身。
“二姐。”
“你去見小妹了?”
西雨輕笑聲,道:“二姐知道的,我沒有入夢的能力。”
東婝不解:“……那你……托夢?”
“嗯。請枕書君替我給小妹捎了一段話。”
東婝聞言,臉色微變:“雲枕書?他居然一點沒告訴我。”
“是我拜托他不要告訴二姐的。我擔心,你知道了又去消除小妹的夢。”
東婝神色一滞,無奈抱臂,“你何時見我主動消除過她的夢。若不是爹——”
“咳咳。”西雨突然打斷東婝,朝東婝身後走來之人欠身行禮,“爹爹。”
東婝趕忙端起儀态退至西雨身側,“爹……爹。”
方大仙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在說什麼。”
東婝眼神躲閃,“在說……在說我那不成器的夫君。”
西雨附和道:“是。前些日子去了趟霜洲界地,久違見到了枕書君。”
方大仙:“你?”
“你?你何時離開過蓬萊?”同一時間,東婝異口同聲。
“我說的二姐。”
“……嗯?”東婝看着西雨眨了眨眼,又看向他早已洞察一切的爹,“對,是我。”
“……”
一大家子怎麼就沒點默契。謊話都暴露的一覽無餘了,何必再繼續強扯呢。
西雨不知是冷笑還是好笑了聲,“……那是你夫君對吧?”
東婝瞪了眼她那平常舔嘴唇都能把自己毒死的三弟,“說的什麼話。感情不和、分居兩地、成完婚就再沒見過,就不能叫夫妻了嗎。”
方大仙下馬沉下臉來,二話不說擡起腳就是一腳,“錯在你先,還敢說得理直氣壯!去跟枕書好好道歉,把他勸回蓬萊。”
東婝捂着屁股,“不去。”
心裡不免嘀咕:是不是踹不到小妹拿我出氣了……
方大仙氣得臉漲紅,雙手叉腰直跺腳:“任性!怎麼一個個都是這爛性格。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
方大仙和四個孩子的故事,其實就是單親父親和四個怨種的故事。
當年疏花上神早逝,留下四個年幼的孩子和完全不知道怎麼養娃的方大仙。好在彼時的北雷真君懂事了些,肩負起了看管弟弟妹妹的重責,方大仙也放心交給好大兒,除了寵孩子,全然不管如何教育他們走上正軌。
結果就是……北雷真君,七千歲了還是孤仙一隻;東婝元君,六千歲,好不容易同雲枕書君成婚,又把人家氣走躲到霜洲不肯回蓬萊;西雨真人,四千歲,除開硬着頭皮跟家屬去了趟信州看望小妹,幾千年沒離開過蓬萊;南風仙子,三千歲的人,為其看的數百本禁書勇闖人間,大膽追愛。
一聽是小妹的事,兩人的心頓時提起來。東婝忙問:“小妹又怎麼了?”
“還能怎麼!都懷有身孕了還能怎麼樣!還跟地府做了那種交易!丢死仙人!”
西雨眉頭緊鎖,低聲問道:“所以爹爹這是……要去一趟地府?把孩子要回來?”
“是她承諾在先,吾怎麼要得回來。隻是去看看黑無常拿走的是哪一胎。”
“絕世仙骨和星君下凡……”東婝曲指抵上下颌,“星君下凡曆練,怎會投生到小妹的肚子裡?”
方大仙氣得嘲諷似的冷哼:“這一世她跟凡人有何區别。”
一旁的西雨斟酌許久:“……爹爹,我和你去。”
方大仙果斷拒絕,面色凝重:“你不許去。誰都不許去,吾獨自去。星君那一胎諒地府再大能耐也不敢奪了去,多半,拿走的是另一胎。”
“那一胎是……”西雨吞下後半句話。
絕世仙骨,此乃天賜仙骨,超凡脫俗,修煉如魚得水,乃是修仙界千年難遇的奇才,注定登臨九天,成就無上大道。
倘若地府拿走的是那一胎,保不準有所圖謀。在神界闖蕩多年,方大仙的至交不少,閻王算其中之一。貿然要回孩子是不可能了,見機行事,看看能不能做個交易把孩子要回來。
“所以得去看看啊,從不讓我省心,好不容易看着要報孫子了,給吾來這一出……還有你。”方大仙充滿怒氣的目光轉向東婝,拿出做爹的架勢,“現在立刻去霜洲地界,好好道歉,真情實意地道歉。下月醫仙葛榆的宴席,你們兩人必須一起出現,别再給吾找事了。”
“不去……”東婝說什麼都不想見到那張唯唯諾諾的臉,“看着煩。”
“不去你也滾出蓬萊!”
一陣狂風卷起,夾雜着冰碴,東婝瞬間被吹得東倒西歪,仙裙飄飄,難以置信淚眼婆娑地望着她爹。
冰山女神東婝元君,一天之内又是被揍有事被罵。
“爹你不愛我了嗎……”沙啞地聲音從顫抖的唇中說出。
方大仙面無表情,“你去了吾就愛你。”
東婝委屈極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唔——那我走了。”
仙鶴“嘎”地一聲慘叫,羽毛亂飛,架着東婝朝霜洲地界的方向飛去。
西雨:……這還是我那一個眼神就能凍死人的二姐嗎。
方大仙:……連東婝也變成這副性子,吾家終究還是無藥可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