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詩詩後,我離開了醉月樓。光州的夜色依舊繁華,燈火通明,街市上人來人往,喧嚣聲不絕于耳。然而,此刻的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光州那麼大,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去往何處。
聞笙恐怕還不知道我猜到他醉月樓老闆身份這一事。這個猜測的根據,是那天陳烈和我說的話。他說,抓走我的人不是醉月樓,而是别人。而後,他說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璃坊。
那之後,我四處打聽,終于在城南找到了這個叫璃坊的地方。璃坊是一間世代做金銀玉器飾品的作坊,沿襲三代,至今也是街頭巷尾女性常光顧的鋪子。巧的是,這家老闆姓聞。
聞姓在光州并不常見,随口打聽,任誰都說:“聞氏?外地人吧,光州以前可沒有這個姓。”
據此情報,璃坊的聞老闆和我恰好認識的聞先生必定有關系。初訪那天,璃坊的聞老闆并不在,出去談事情了。我心中雖有疑惑,卻也隻能暫時作罷。
轉身離開時,坊裡接待的人突然叫住我。
“姑娘留步!我見姑娘插着的步搖好生眼熟,可否詢問姑娘這步搖是從何處得來?”
我取下頭上的白梅步搖,遞給他看。
“街上買的。”
本以為他會追問我更多的細節,沒曾想他擺手解釋:“姑娘别誤會。隻是這發簪是出自我們老闆之手,平常大街是買不到的。以為姑娘是老闆的貴人,便問問。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
我低頭看着手裡的步搖,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彩燈節上。那日,聞笙将攤位上的步搖插入我的發間,的的确确是當着我的面買的,璃坊的人怎麼說平常大街買不到呢?
我偷偷觀察着面前的人,他的神情認真,不像在說謊。心中的疑惑愈發濃烈,我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老闆……叫什麼名字?家中,可有其他兄弟?”
我知道這樣一股腦問出來不禮貌,但此刻的我已顧不得那麼多。面前之人先是一愣,随後看了看我手裡的步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低聲答道:“我們老闆叫聞築,信州人。數年前舉家搬遷至光州,在此地做生意。聽聞,他還有個弟弟,也做生意,在城中開了間酒樓。生意那叫一個好嘞,隻可惜,我一次都沒去過。”
聞築……聞笙……信州人……發簪……酒樓……
這些信息在我腦海中迅速串聯起來,瞬間照亮了所有的迷霧。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步搖。
原來如此。
胸口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呼吸變得困難。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與聞笙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在竹村教書時的溫文爾雅,他在彩燈節上為我戴上步搖時的溫柔笑意,他在小院裡與我共賞明月時的深情告白……這一切,難道都是假的嗎?都是演給我看的戲碼嗎?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什麼?
“呵……”
我忍不住冷笑出聲,聲音裡帶着幾分自嘲和苦澀。
怎麼搞的,明明該生氣,我卻忽然覺得他這麼做是為了我。
真是無藥可救。
神器消失,再沒出現過的神像,滿是謎團的聞笙,以及他贈與我的步搖。
如果神器變成發簪,是因為那是曾經聞笙贈與我的,是神像的提示。那這支白梅步搖的出現,又是因為什麼?
神器消失,會不會是聞笙所為?他到底還瞞着我多少事。
光州回竹村的路上,夕陽暖暖,路的另一端,聞笙手臂上挂着我的披風,站在那頭靜靜地等我。
他的眼神看向山巅的餘晖,思緒飄遠。
我看他入神,忽然不明白,五年前的我,是為什麼和聞笙認識,為什麼相知到相愛。
因為長得好看嗎?
我悄悄走到他身邊,趁他沒發現前,站在他身後,指尖戳了戳他的腰。
他被吓得一激靈,驚慌地看向我。
我笑了,他也跟着我笑。
他替我穿上披風,牽起我的手。
“準備了你喜歡吃的。”
“确實餓了。”
“那今晚多吃一點。”
溫柔書生,玉樹臨風,我略微垂下眼眸。
面對他的給予,我居然感到一絲害怕。
我害怕知道更多關于聞笙的秘密,怕挖掘出更多他的另一面。
或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晚飯後,和聞笙一起收拾完畢,我靠在廚房的木門上,注視着聞笙稍顯幸福的背影。
我這才意識到聞笙對我的感情或許是真的,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出于這份他對我的執念。
這份執念之火,太過旺盛。
我敲了敲身旁的木闆。聞笙聽見了響動,回過頭,一如既往地露出那抹柔和的笑。
“聞笙。”我頓了頓,看着他的臉,難以啟齒。
他擦着手上的水,朝我走來。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把離開的事告訴他。
“你要離開了?”
他的臉上出現疑問的神情,但很快,變成平淡。
“你又要走。”
“咚——”的一聲,我覺得身後的木門震動了一下。
我有些怔愣地望着聞笙,一個完全不适合這人的表情驟然出現在他臉上。
聞笙皺着眉頭,單手砸在我身後的木闆門上,把我禁锢在他和門之間,居高臨下地審視我。冰冷的目光沒有一點溫度,但很快又恢複了以往的溫柔。
我抿了抿唇,試着打破眼下壓抑的氛圍,沖他笑了笑,學着他扶我的樣子撫上他的側臉。
“我需要去找回過去的自己。到那時,我就能記起和你的過去。難道你,不想我記起嗎?”
“我不希望你又離開我。”
聞笙的聲音沙啞着從喉嚨裡擠出,暗沉的雙眸讓他好不容易恢複的柔又降下去。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他的目光裡閃着諸多複雜的情緒,我能捕捉到其中的某些。
焦躁、不安、寂寞、疼惜。
我好像在曾經某個時間見過。
好像在……同現在一樣的地點見到過。
“聞笙。”我小聲叫了他的名字,試探着握住他青色的衣袖,輕輕拉了拉。
“對不起。”
像是戳中了什麼不該按下的旋鈕,聞笙苦笑着埋下頭,靠在我的頸窩處。沙啞的聲音控訴着我,顫抖的雙手狠狠抓住我的雙臂。
“為什麼說對不起?你從來不說對不起。你該學以前一樣,讓我等你回來啊!”
自尊心讓他無法在我面前哭出來。一聲歎息落入耳畔,濕熱的氣粘上我的側頸。
“你該學以前一樣,騙我,騙我說很快回來。結果讓我苦苦等來的是——”
聞笙的手越發使勁,抓得我快要驚呼疼。
他比任何人都要理性冷靜,偏偏在這件事上失了态。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怨氣和怒氣,任由他手上的力度加重,弄疼我也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