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後來的見面,兩人的對話她也都記得。
連他身上的仙萸香,她不過仔細嗅了一次,現下回憶,都覺得那清苦的氣味在鼻尖萦繞。
所以,她還是能記住事兒的。
當然,她倒也希望關于謝容與的記憶能少一些。
她也不大明白莊窈為何要問她關于謝容止的事情,是阿姐害怕自己會被他騙走嗎?
她想不明白。
近一個月,滿城煙雨蒙蒙,濕漉漉的天,像是剛從池塘中匍匐而出,處處都留下濕潤的水汽。
莊蘅很喜歡落雨,但謝容與很厭惡。
他看見這升騰的像是濃煙的霧氣,隻會覺得似一個個孤魂。
死在他手上的人并不少,由于各種原因。他并不懼怕孤魂野鬼,在他看來,陽間事帶入陰間才叫荒謬。
但他還是本能地厭惡,因為這讓他憶起手上曾沾過的血和曾有過的沉淪。
于是這一個月,他的情緒是從未有過的低沉,看誰都不順眼,連寫字都很難靜心。
直到這日他在府中水榭處看到了莊蘅。
莊蘅好像從來都沒穿過任何素色衣裳,她的每件衣裳都格外鮮亮。譬如今天,她就穿了件亮得紮眼的明黃色衣裳,正坐在水榭處垂釣。狂風吹過,掀起她的衣衫,像是一隻欲騰空的蝶。
她卻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水榭之上,專心緻志地盯着泛起一圈圈漣漪的水面。
她現下已然成為了紮在他身上的一根刺,讓他看見她便覺得有些不适。
莊蘅看見謝容與的時候一臉震驚,那意思便是:怎麼我來垂釣也能碰見你。
她沒再理會他,就像上次他寫字時冷着她一樣。可惜謝容與也并沒有什麼要同她交談的心思,站在水榭旁看着這雨,面無表情。
這時芙蕖走過來,先對着謝容與行了禮,爾後對莊蘅道:“小姐,表公子在府外,說要見你。”
這位表公子是莊蘅的表哥李栩,兩人沒見過幾面。他是個纨绔,仗着家裡有權有勢,平日裡遊手好閑便罷了,他娶了不少妾,身邊莺莺燕燕,他卻偏愛折辱那些姑娘們,死在他手上的姑娘也有不少,卻也因為家中權勢而壓下去了。他一直觊觎原主,每次見面時總要動手動腳,阿娘離世時他們一家都并未露面。
莊蘅蹙眉,“不見。”
芙蕖又為難道:“表公子說,若是小姐不出去同他見一面,他就一直等着。他還說,因為姨母離世未能探望,此番才特意前來。”
莊蘅壓根不想見他,但又怕他真的在謝府門前鬧起來。她畢竟是住在謝家,若是因為她而鬧出事情來,她又怎麼好意思。于是她隻能放下釣竿,無奈道:“走吧。”
身旁的謝容與仍然沒什麼反應,像是沒聽見一般。
她不敢一個人去見那李栩,生怕他又要做出什麼來,便想讓莊窈陪着,結果她發現莊窈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寺廟,思來想去隻能去找了謝容止,同他說明此事,讓他陪着自己。
謝容止應了聲好,便陪着她出去了。
他有禮數,知道就算是陪着,也不宜離兩人太近,便不近不遠地站在一旁。
李栩的目光在莊蘅身上逡巡着,不懷好意道:“妹妹,你終于願意出來見我了。”
莊蘅罕見地不耐道:“有什麼事兒便說。”
可惜她就算是冷臉說話也沒什麼震懾力。
“我好不容易來見你一次,你這麼不耐做什麼?姨母離世,我們都未去送她,今日我便帶了些銀兩來,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你便收着吧。”
她看也未看,直接道:“不必了,拿回去吧。”
“姨母都已然離世了,再怎麼樣也于事無補,你收了這銀兩才有用。”
“你在國公府一直過得不大好,我知道,不如我去同周夫人說說,讓你給我做妾,我定會好好待你的,如何?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莊蘅冷哼了幾聲,“癡心妄想。”
李栩卻惱了,“我讓你做妾你還不樂意了?讓你不用在國公府受苦,你還不感激我?難不成你是攀附上謝府的三公子了?怪不得不願意呢,恬不知恥。”
莊蘅是個現代人,所以聽得他滿口胡吣隻覺得諷刺。讓她去做妾,是在救她出苦海,所以她該感激涕零。但若是真的喜歡,隻是給個“妾”的名分,還要她感恩戴德,這合理嗎?一旦謝容止在身旁,她即便什麼都沒做,那便是“攀附”,而攀附便是恬不知恥,因為真正的好女人便不該主動,隻能被動地等待着像他這樣的男人來給予所謂的救贖。
不僅是他這麼認為,國公府的周夫人和一種女眷也都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她才覺得可悲。
她鄙夷地看着他,“我瞧着是你得了失心瘋,回去好好找大夫看看吧。”
說完她轉身便走,卻被李栩拉住了手,“今日我看你能不能走成。”
謝容止看到後,立刻走近,将莊蘅護在身後,卻不料那李栩卻不依不饒地要同她糾纏起來,口中仍叫嚷道:“怪不得我聽說國公府要來接你你也不願呢,原來是這個緣故,你也真好意思!攀附上謝家,可不得喜笑顔開。”
莊蘅本站在李栩面前,卻忽然發現面前出現了一隻手。那隻手握着把匕首,直直地插向他的脖頸。
匕首完全沒入李栩的脖頸,那隻手又旋轉一番,再将匕首猛地拔出。
濃重的血腥味襲來,像是迎面打了她一巴掌,有零星的血滴飛落在她的衣衫和臉上。
方才叫嚷不休的人瞪大了眼,轟然倒地。
動手之人用了十分氣力,以至于他的脖頸幾乎完全斷開,頭顱差點直接落地,慘不忍睹。
莊蘅完全愣在了原地,眼眸中映着刀刃的鋒利,面前是那隻滿是鮮血的手。
那手她認得。
那匕首她也認得,同當時架在她脖頸上的那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