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瀾仿佛天生長了一副玲珑心腸,比起上面的哥哥姐姐,在人情往來這一塊上也更懂得拿捏分寸些。
要是有人願意帶她,将來不是不能照着未來接班的候選人中某一位來培養。
所以按道理說,姜瀾要想讨得家中長輩的歡心,不該是一件難事。
可這丫頭,偏偏是個老虎頭上拍蒼蠅的主兒,姜弘烨不喜歡什麼,她幹什麼。
攪得姜老狗那堆婚生的非婚生子女天天鬧得家裡雞犬不甯。
這才等老頭子徹底沒了之後,姜弘烨就找個由頭迫不及待把她發配了。
“瀾瀾我們是一家人,你一個小姑娘這怎麼行,聽舅舅的先回去住一個晚上,好不好?明早我就到了。”劉一鳴堅持道。
姜瀾稍頓了一下。
她很久沒聽過這三個字了。
但接着,一個更加急利尖銳的女聲闖了進來——
“她今年該十四了也不小吧,我像這個年紀的時候都開始走南闖北了,過去一趟來回花銷多少你他娘的心裡沒點數嗎,你妹妹是命苦,那就活該咱們給她養孩子嗎.....”
“你胡說什麼呢?!哪有這麼當舅媽的?”
劉一鳴低斥了一聲後,大概是往遠處走開了,姜瀾沒有在聽見那女人的聲音,隻聽見對方飛快地沖她解釋。
“瀾瀾,别聽你舅媽剛剛亂說話,車錢沒多少的,你别着急啊,要不我現在買票過來好不好?”
姜瀾怔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劉一鳴這是玩笑話,還是真的急糊塗了。
她掐了掐微微泛酸的眉心,向排着長隊的前方候車大廳望去,已然很想結束這沒什麼意義的對話了,“真沒什麼,您就好好照顧舅媽,我以前也單獨出過遠門的。大老遠的,您還是别跑這一趟了。”
“您放心,等一到臨杉,我就給您回個電話過去。”像是生怕劉一鳴還要啰嗦,姜瀾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見她這樣堅決,男人終于作出了妥協:“那好吧,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工作人員,下火車了一定給舅舅打電話,今晚我在出站口這邊接你。”
“好。”
姜瀾長舒一口氣,摩挲了兩下重新放回兜裡的滑蓋手機,在考慮等到了臨杉那邊,要不幹脆找個地方把這玩意賣了。
那些年科技的大力投入,推動了通信産業的發展,像手機這類電子産品開始慢慢走進人們的視野。
但在當時,大部分人主要還是靠家用的座機電話度日。
姜瀾收了心神,默不作聲朝着候車大廳裡頭,排了好幾條長隊的售票窗口走去。
幸好她身上還有周阿姨臨時給的幾百塊錢。
看着不同等座的票價差額,她果斷買了一張最低價的,算起了有生以來第一筆生計。
*
綠皮火車中站不停,在輾轉了大概十個小時後,終于到了L省的省會。
第一次坐火車的不适感,遠遠超過了新鮮感。
這十多個小時,姜瀾愣是沒敢合過眼。
她抱着自己的小箱子,跟着人群一齊下了火車,一路跟劉一鳴保持通話,循着對方給的指示,在出站口旁邊的幾根石柱成功找着了她舅。
此時已經快到後半夜了。
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出頭,衣着樸素,身上隻裹着一件厚實的黑襖。
他的雙頰被凍的有些紅腫,額頭眼角也有不少細紋,但依舊能看出他五官非常齊整,頗有幾分當年TVB上那些當紅小生的味道。
劉一鳴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大帥哥。
他揣着口袋朝姜瀾走過來,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有些拘謹地和外甥女打了招呼,徑直接過行李箱就走在了前面,“餓了吧,等回家舅給你下碗面條。”
說完,劉一鳴又回過頭,瞥了一眼跟在身後不遠不近的小姑娘。
姜瀾跟着清脆地應了一聲,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
但男人看着她,突然沒由來地頓在了原地。
那種眼神,借着淅瀝的光亮照映下并不十分清楚,但姜瀾能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個人的難過。
她毫不避諱地直視了回去,臉上流露出少許的怯意和小心翼翼的歡喜,完全一副初來乍到,有點不知所措的小女孩模樣。
“我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這話一出,劉一鳴心裡頓時被密密麻麻的愧疚和自責裹挾住。
劉一鳴想都不想就搖了頭,嗫嚅着嘴唇想說點什麼,但仿佛才一張嘴就忘了詞,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瀾,不自覺地眼眶就紅起來了。
這是他唯一妹妹的親生閨女。
剛好前面是一大段的步梯,男人到底不善言辭,隻得從嘴邊擠出一個略僵硬的笑容,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匆匆收好抽杆,扛起行李箱走了下去。
等劉一鳴繼續往前走,姜瀾才默默收起了笑,全然淡漠地打量着前面的人。
兩人一路沒什麼交談,不像舅甥,倒像是淳厚熱情的主人和來禮貌借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