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也不能管我如何做,可乎?”
謝淮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指尖順着鎏金扶手攀上青姒腕間衣袖,“師妹即便是掀了整片鹭鸶灘,為兄都替你擂鼓助威。”
“那就這樣說定了,好了,接下來該說我的事了。”待謝淮颔首應諾的尾音消散在檐角,青姒霍然起身,廣袖挾着冷香淩空揚起,掠過輪椅上青年的瞳孔,那縷浸着雪松氣息的幽香在謝淮鼻尖逡巡片刻便消散無形,唯餘青姒腰間的的玉珏環佩聲吟吟作響。
“師妹請說。”謝淮低頭輕咳,素來沉若深潭的瞳仁裡碎銀般的光點在眼底明滅不定,直至十餘次心跳的漫長間隙後喉結微動,才将目光重新凝在青姒眉眼間應道。
“我的青鱗沒了。”說着,青姒挽起半截衣袖向謝淮晃了晃,證明着青鱗确實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是好事啊,宋師妹的法器果然名不虛傳。”謝淮渙散的眸光堪堪聚攏,轉眼又被青姒凝脂般的玉臂攝住心神,如煙青紗似流雲般堆疊在臂彎,與雪色肌膚交映生輝,晃得人移不開眼。
“可金絲還在我體内,并且還在吸食我的精血。”
青姒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金絲是謝淮布下的詭計,畢竟自己身上的金絲自己是偷偷測試過的,确實是掌門的拔阻金絲無疑,而金絲在青磷消失之後還在吸食自己精血,就表明,那青鱗是假的,那金磷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障眼法。
謝淮顯然也想到了,眸底寒光驟凝,視線如刀鋒般一寸寸剮過青姒裸露的肌膚,輪椅忽地被拉着向前滑動半尺,軋過地面的細微碾軋聲裡,他半垂眼簾低道“見諒”,三指已精準扣住青姒腕間命門,指腹下的肌膚滾燙如灼,他凝神細診時,血色卻迅速從自己按壓的指尖褪去。
“......師妹确定金絲還在你體内?”沉寂片刻,謝淮開口說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青姒垂睫不言,隻伸手勾了勾手指輕,随後金絲慢慢顯露,如遊蛇自腕骨攀援而上,在頸脈處凝成半透明的紋路,盤踞在霜雪般的肌膚表層。
交頸纏繞的金色脈絡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這是金絲仍未離體的鐵證,謝淮蹙眉凝視這悖逆常理的異象,若當真解了封纏時的感染青鱗,這些纏繞的絲本該如朝霧遇陽般消散于無形,怎會如毒藤般死死纏繞在血肉之間?
“可師妹的身體......确實無礙。”脈搏平穩安然,甚至比之之前青鱗附體時還要健康,謝淮在其中摸不到任何妖術靈咒的迹象。
一時間,微風飒飒,石桌之上兩人靜默無言,她們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鏡水山莊作亂的絕不是封纏時,至少在青姒與謝淮到鏡水山莊的那次,作亂的妖獸絕不是封纏時。
更糟糕的是,兩人辨不出任何妖術靈咒,或許要不是宋聽禾誤打誤撞的弄沒了青磷,她們可能到現在還以為青絲身上的是封纏時的感染青磷。
如今,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在鏡水山莊遇見了一個修為高于封纏時并且很熟悉他的妖,另一種就是他們遇到了一個善于僞裝且修為不俗的妖。
謝淮突然覺得有些頭疼,下山的這一個月裡遇見的事,比自己之前幾百年遇見的門派宗務還要棘手,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歎出一口濁氣。
青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茶盞邊緣,釉面冰裂紋在陽光下折射出蛛網般的細碎金芒,她同樣也很頭疼,眼下一路的颠簸,到今日發現封纏時這條線索是錯的,而且她們還毫無其他線索。
“無論如何,我們眼下隻有封纏時這條路,我們先這樣走吧。”謝淮歎氣,緊接着說道。
是的,如今她們隻能一邊硬着頭皮走在錯誤的道路上,一邊拼命開出另一條道路。
“你的身體扛得住嗎?今晚的計劃又不還是我來吧。”謝淮又說道。
“你想直接把他們弄成一條鬼船是嗎?”青姒回道。
“用點符咒造個水患搗了那條船,再困住那些人的靈魂做個鬼船,一條鬼船在河道上漂浮,想必這消息會很快的傳遍大江南北。”
“......還是我來吧。”青姒一時間不知道該回謝淮什麼了,是不是該慶幸一下謝淮終于不在自己眼前裝了。
“好吧,師妹心善。”青姒不同意,謝淮作為師兄還是很尊重師妹的意見的,他摘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遞給青姒,說道。
“師妹不讓謝某跟着去,那就帶着妖丹扳指去吧,也算能幫上師妹了。”
白來的助力不要白不要,青姒接過謝淮的扳指便起身往宅門走去,顯然是已經忘記了還在屋内苦等自己的小師妹宋聽禾。
五裡灣,鹭鸶灘蘆葦蕩,子時。
漕河兩岸的蘆葦在子時風中翻湧如墨浪,青姒足尖輕點船篷,看着下方緩緩駛入彎道的貨船。
腕間墨玉扳指忽地泛起幽光,腳下大陣一閃一滅,青姒催動墨玉扳指,撲天迷霧霎時間裹挾整片河灣,成千上萬螢火蟲從蘆葦叢中騰空而起,在桅杆頂端聚成青面獠牙的鬼影陣法已經啟動。
倒還多謝謝淮提供了思路,人們對鬼怪之事多是好奇和恐懼,青姒布下一道迷幻陣,隻等貨船中人踏進這為他們量身打造的鬼怪世界。
“有鬼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船工們凄厲的慘叫刺破夜幕,青姒借霧隐去身形,看着船員推搡間紛紛跳水棄船逃生,腳尖于蘆葦尖輕踮,無聲的踏進貨船甲闆。
能成為妖王者皆是智勇雙全之輩,貨船中途出了事,還能安然無恙一件不丢的到站,勢必會讓他起疑心,青姒嘴角微勾,催動墨玉扳指靈力,再次布下一個陣法,很快,木闆之上出現大大小小的水坑,無數水怪自水坑之内爬出,開始搬着貨物一個個往水裡跳,途中還不忘細心的給箱子套上一層保護罩。
“主人,您吩咐。”陣法中,在無數水怪搬運的身影中,一道倩影突然出現,那人披頭散發,身着白衣,面色慘白,青姒真真是召出了一個女鬼。
此人名叫錦枝,生前因被所侍奉的小姐推下車抛棄,被追來的官兵亂刀砍死,抛屍河道。
天下河道四通八達,遍及四洲,青姒想到她日後應大有用處,留住了她的魂魄,好生滋養了多年多年,怨氣積攢不散,青姒以複仇為誘餌,将她簽成了靈仆。
“守着這批貨,若幾日以後有個羊妖過來搶,你就抵抗一下然後逃走。”
“是,主人。”
錦枝慘白指尖掠過木箱上暗紋,濕冷鬼氣在浮雕牡丹上凝出薄霜,随後抱着一方還算較小的箱子跳進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