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飛天，不過三次吐息的光景，腳下便是南天門。

海雲瀾收翼時帶起的罡風，簌簌掀翻兩列天馬，金甲衛兵尚未看清殘影，他已化出人形，掌心托着未沾半片雲絮的蘇青梨。

他将蘇青梨穩穩落在地上：“在這天宮，可不比魔界，規則頗多，你萬事小心。”

“不是，你這話幾個意思啊瀾？”阿辰挑起眉梢反駁：“天宮規制素來是維護衆仙平等共處、促進和諧的，到你嘴裡倒成了森羅殿似的，哪有你說得那麼恐怖。”

海雲瀾擡眼睨着天門内層層疊疊的玉律金規：“看見那些飄着的天條沒？比蟠桃園的仙果還要密密麻麻。記住...”他側目看向蘇青梨，“在這兒打噴嚏都得按《雲笈七千則》第三章來。”

蘇青梨淡然一笑：“不怕，天條多...正好可以拿來做烤天兵的柴薪。”

鎮守南天門的衛兵一陣寒栗，阿辰正要争辯，才反應過來：

“瀾，你不同我們一塊留在天宮嗎？”阿辰眼底滿是不舍。

“你要走嗎？”蘇青梨仰頭問道。

“嗯，我回北冥一趟。”

蘇青梨故作輕快：“神君這些日子為了我的事耽擱許久...”她悄悄垂下眼簾，将未盡的情愫盡數藏進陰影裡，又故作無事：

“你放心吧，不是還有阿辰嘛，我斷不會觸犯天規的！”

“快回吧！”海雲瀾背過身，聲音散在風裡，縱身踏雲，消失在雲層中。

蘇青梨與阿辰默立天門之下，四目相視時，隻能撇撇嘴，強擠出一絲笑容。

剛走進天門，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阿辰哥哥！”

原是影瑤公主，她身着一襲素白霓裳，輕紗披帛如雲似霧般飄近，自雲霧深處款款而來。

“阿辰哥哥，你總算回來了，瑤兒盼了好些天了都。”她臉頰微微泛起紅暈，緊緊拉着阿辰的手，目光中似乎藏着千言萬語，卻又羞于言表。

阿辰傷口被扯得隐隐發痛，他喉間不經意溢出幾聲悶哼，影瑤恍然反應過來，是自己攥得太緊。

“瑤兒莽撞了…”她急急松手，偏又故作鎮定地理了理他袖口褶皺，“我聽說哥哥受傷了，是這隻手嗎？”

“沒事，隻是些皮外傷。”阿辰輕輕撥開影瑤的手，語氣卻也透出一絲疏離，他轉頭看向蘇青梨：“梨兒妹妹，來，快拜見影瑤公主。”

蘇青梨垂首斂衽，行了個端端正正的宮禮：“拜見影瑤公主。”

影瑤滿臉疑惑，她目光在蘇青梨發間新簪的碧玉钗上稍作停留，忽而莞爾：“妹妹？”

她輕移步伐繞到阿辰身側，借着整理他衣袖褶皺的動作，将蘇青梨的視線隔在兩人之外。

“嗯！按年齡算來，瑤兒也比阿梨大些，你也可以叫她梨兒妹妹。”

她故意揚起左手，露出去年生辰宴上阿辰贈的珠串，“隻是父君母後倒未曾添過什麼妹妹...”又忽然向前半步："青梨姑娘看着倒有幾分面善，難道是...司藥殿新進的灑掃仙娥？”

蘇青梨隻覺得她目光炙熱，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釘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氣，卻仍能感受到周圍空氣中彌漫的微妙敵意，隻得低頭撫摸懷中的狸貓，試圖避開着半刻的尴尬。

阿辰的紫呈宮隐在雲霧深處，三人緩步而行，一會功夫便來到了宮門前。

宮門雕花精細，兩側立着金猊銅獸，一股威嚴之氣撲面而來。

影瑤突然停住腳步，她轉身看向蘇青梨，語氣溫柔，目光卻冷然如霜：“青梨姑娘，為何跟來？”

影瑤的眉眼間帶着莫名的傲氣，她生得極好，眉目如畫，唇角含笑，可那笑意卻...

蘇青梨沉默片刻：“我..."她定了定神，“殿下允我暫住。”

“梨兒妹妹是我的朋友，自然是先住進我宮裡。“阿辰側身說道：“我院中有一偏殿，那裡的千樹梨雪開得正好，正襯你這名号。”

“若現下是秋天就更好了，我爬樹摘果子的功夫應該不錯！”蘇青梨踮腳去夠門頭最高處的花枝，披帛順着她的動作滑落，被阿辰笑着接個正着。

兩人相視一笑，影瑤卻攥緊了袖中錦帕。

她望着阿辰手中那片輕軟披帛，酸澀如未熟的青梅汁液漫過喉間。

未央宮中，影瑤把手中的翡翠茶盞重重地磕在案幾上：“哪裡來的野生妹妹，渾身上下都抖着那些攀雲附月的伎倆，真當九重天是花街柳巷的街市口麼？”

侍女慌忙上前擦拭水漬：“公主莫氣，不過是太子殿下在凡間撿來的小貓小狗罷了，過些天就膩煩了。”

“她算什麼東西，也配住進阿辰哥哥的紫呈宮？”

侍女湊近低語：“那女子實在是太不懂規矩了，不如公主到天後娘娘那裡說道說道。”

“母後那裡自然是要禀告的，你去打探打探，阿辰哥哥在凡界是如何結識那個蘇青梨的,今夜子時前，本宮要知道以往她在凡間的所有點滴。”

“是！奴婢這就去！”

影瑤還未覺得解氣，她将手中的糕點砸向門外：“再告訴司膳房，本宮聞不得梨花香，凡沾上梨花的茶點，統統給我扔進瑤池喂魚！”

“是！”侍女躬身，慌亂退下。

蘇青梨緩步踏入偏殿中，殿内雲霭缭繞，隻覺得一陣莫名的熟悉，似乎很久以前，她便來過這個地方。

“許是身上的亡魂作怪吧。”她如是想。

梨樹枝頭的梨花零星點綴，散發着淡淡的香氣，她輕輕撫摸着梨樹粗糙的樹皮，指尖傳來一陣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