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上燈籠高懸,人聲鼎沸,火樹銀花映照着來往的人群。
蘇青梨站在人群邊緣,看着眼前這幅人間繁華圖,心緒萬千。
往日被困在地牢時,她隻能隔着鏽迹斑斑的鐵窗,聽着這通天的鑼鼓聲,卻從未想過,外面如此熱鬧。
他們三人混在人群中,蘇青梨悄悄擡眼,看見海雲瀾修長的背影。
他站在不遠處,手中劍鞘輕輕點地,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支舞獅隊,蘇青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她尚未來得及收回視線,海雲瀾突然轉身拉過蘇青梨,兩人在擁擠的人群中撞了個滿懷。
漫天金箔般的煙花恰在此刻炸開,他襟前冷香與空中灑下來的硝煙味,糾纏着灌入鼻腔,蘇青梨慌忙側過頭,耳廓擦過他的胸膛時,分明聽見那裡滾過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煙花的光芒将兩人的臉頰映得绯紅,耳邊環繞的是震耳欲聾的鼓點聲。
"咚!咚!咚!"
三記重鼓震得檐角銅鈴在風中亂顫,海雲瀾隻覺得心跳得驚人,心跳節奏竟與三百步外舞獅的鼓點,嚴絲合縫地共震。
他慌忙松手後退,借着查看妖氣的名義别開臉,卻不知自己耳尖早已紅透。
"快看!"阿辰指着天空,"好大一束煙花!"話音未落,一簇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火花在頭頂轟然綻放。
"怦!"光瀑傾瀉而下。
腳下的金紅爆竹在灰石闆縫間炸開,兩頭繡金獅子踩着硫磺味的雲霧騰躍而來。
獅鬃綴着的銅鈴叮咚作響,每躍過一戶商鋪,檐下便垂落朱砂染就的爆竹串,炸開的煙霭如同白蛟出淵,裹着硝石味的青煙翻湧纏繞,瞬眼間便将整條長街浸在乳色紗帳裡。
一群穿着虎頭鞋的小童,高高舉着燃香穿梭其間,銀鈴般的笑聲淹沒在鑼鼓聲中。
他們踮着腳點燃爆竹引信,看火星沿着紅紙爬行而上,又在炸響前快速地鑽進獅子腹下,那金線密繡的獅腹悄然滲出絲絲暗紅,像極塊浸透了陳年血漬的綢布。
鞭炮的煙霧越升越高,蓋過了房屋,蓋過了樹牙,唢呐聲中,朦朦胧胧似乎到了仙境,阿辰跟着隊伍,走在人群中竟開始有些翩翩然:
“怎的,有種騰雲駕霧的錯覺...”阿辰眼神迷離。
“醒醒...”海雲瀾低聲提醒,目光卻依然緊盯着那支舞獅隊,"這是迷魂霧!"
蘇青梨這才注意到,舞獅隊經過的街道上,原本熱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老幼婦孺的臉上都帶着一種不自然的紅暈,他們的眼神變得空洞,腳步也開始踉跄。
原來滿街的煙霧是妖魔吐出的迷霧,人人腳下都被白霧纏住,他們脖頸後仰成詭異弧度,腳尖離地三丈懸空,身體開始緩緩上升。
阿辰驚訝得望向四周,衆人無一知覺,他們在空中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識,隻是一昧地癡笑...方才還鮮活的街市霎時變作幽冥鬼城。
東南角突然傳來瓦當碎裂聲,阿辰甩出的銅錢在半空燃起青焰,火光照見霧霭深處坐着個煽動雲霧的骨女,她每撥扇一次,衆人便升高一丈。
朱漆牌坊突然淌下膿血,滲出腥臭的血珠。
“這煙霧再升高半截,全部人都會窒息而亡。”海雲瀾閉眼一算:"還剩半柱香時間。"
“原是殺人的障眼法。”阿辰劍指掐得發白。
但見濃霧之上,數百盞孔明燈正載着昏迷的百姓緩緩升空,朱紅燈罩映着蒼白的臉龐,鼓點隐去,隻聽得見催魂般的唢呐聲,恍若一支浩浩蕩蕩的冥婚隊伍。
"當心幻霧。"海雲瀾壓低聲線,"跟緊我。"
他無意識拉緊了蘇青梨的手腕,蘇青梨的應答聲淹沒在又一陣爆竹聲裡,當舞獅吐出猩紅霧氣時,她突然希望這條綴滿燈籠的長街,永遠走不到盡頭。
燈影交錯間,兩頭獅身的繡紋突然崩裂,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拼就的妖身。
阿辰厲劍倏然出鞘,直刺為首的獅頭,那頭"獅子"發出一聲低吼,皮毛下滲出暗紅色的血液。
"好個清正道息。"妖獅撫掌獰笑:"堕星津這等腌臜地界,竟能引得仙君垂顧。"
周遭群妖應聲撕開畫皮,隻見它們獠牙刺破腮頰,骨刺穿透背脊,百餘柄浸透怨氣的斬魂刃,在鼓槌中破繭而出。
阿辰振袖迎風,劍起時若流風回雪,收勢時如孤鴻踏影,霜刃過處必綻血腥。
奈何群妖結陣如潮,骨刃織就而成的天羅地網,饒是阿辰劍氣縱橫,衣袍仍然漸漸染上血痕。
雲霧端,海雲瀾翻卷玉扇,潑墨般掃開迷瘴,濃煙中,無數人影從雲層中落下,沉沉睡去。
"小心!"海雲瀾突然一聲低喝,将蘇青梨拉到背後。
一縷妖氣撲面而來,海雲瀾的玉扇揮出,寒光四射,那股妖氣慢慢擊散。
迷霧散去,鸾鈴清越,八匹骨馬拉着的檀木車辇破霧而出。
車辇之上,端坐着一個身着龍袍的男子,他的面容與人族帝王無異,但嘴角卻藏着嗜血的紅光。
"是...是他!"蘇青梨踉跄半步,地牢寒鎖的鈍響在她耳邊響起,她看着那人唇畔殘留的猩紅,仿佛又看到日日被剜心取血,素白衣襟鋪滿血迹的模樣。
海雲瀾側身半步,将她籠在身影裡:“就是他嗎?”
“嗯...”蘇青梨喉間滾着腥甜。
妖王忽而大笑:"本王當是誰家走失的藥奴,原是我牢裡的那對雪玉娃娃。"他掌心浮起一團血霧,凝成蘇青梨被縛在祭壇的模樣:
"你阿姐的血釀了百壇瓊漿,偏你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若不是你這張臉夠格烙上新娘契,早就該被我碾碎了喂饕餮。"
那妖手指過來,緩緩說道:“怎的,北冥老兒看不上你,你要跟這兩小仙私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