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急,山間霧氣彌漫,将整條石階小徑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身子忽然一輕,待她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被身後的男子打橫抱起。雨水順着他的下颌滴在她頸間,冰涼刺骨。
“放開。”
“這樣快些。”他打斷她,聲音比山雨還冷。
商芷攥着他前襟的手緊了緊,若是放到從前她肯定感激涕零,可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焰黎舉着從寺裡借來的蓑衣沖過來,看見這情形猛地刹住腳步,“少主,這……”
“去叫門。”江樓月頭也不擡地命令。焰黎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多話,轉身沖向寺門猛拍。
兩個侍女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灰色的寺門終于打開。
“施主快請進。”開門的僧人看清他們裝束後,連忙讓開身子,“明鏡大師吩咐過,但凡傷者都可到禅房避難。”
“阿彌陀佛。”老僧人看清他們衣飾後臉色驟變,急急喚來兩個小沙彌,“快把東禅房收拾出來!”
話沒說完,江樓月已經抱着人跨過門檻。小沙彌提着燈籠在後面急追:“大人大人,走反了,那側才是東。”
路過回廊時,商芷看見院子裡烏壓壓擠滿了人。青石闆上躺着個斷了腿的老漢,身下的門闆已經被血浸透,他咬着布條發出悶哼。
旁邊一個年輕婦人抱着啼哭的嬰兒來回踱步,嘴裡哼着走調的搖籃曲。
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給個孩子包紮頭上的傷,白布條剛纏上去就洇出血色。
血腥味混着雨水味撲面而來。
“旁邊火藥庫炸了,好在伽藍寺有佛祖庇護未受影響。”小沙彌邊走邊解釋,“師父說雨大,讓鄉親們都來此處避難。”
另一個小沙彌推開禅房木門,檀香氣息撲面而來。屋内陳設簡單,唯有一張矮榻、一方茶幾,牆上挂着幅褪色的觀音像。
“小寺簡陋,還望貴人見諒。”小沙彌取來幹燥的布巾,“外面傷着太多,我們需得去幫忙,實在照顧不周,還望貴客海涵!”
“有勞了。”江樓月小心翼翼地将商芷放在榻上,掀開裙角托起她的腳踝。
她想收回卻被眼前人攥住。
“脫臼了,會有些疼,忍一下。”話音未落,隻聽一聲輕響,商芷還沒反應過來,腳踝處便傳來一陣劇痛。她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好了,現在動動看看還疼嗎。”江樓月松開手,他取過布巾沾開她臉上的雨水。
窗外腳步聲雜亂,雨水拍打着青石地面,一個急促的女聲穿透雨幕:“智全長老!傷者太多,禅房已滿,可否再騰出些地方?”
“阿彌陀佛!”蒼老的聲音如洪鐘炸響,智全長老寬袖一振,怒目圓睜,“佛門淨地,豈容血污亵渎?如今寺中唯有佛堂尚存清淨,施主莫非要讓佛祖親眼目睹這等禁忌不成!”
周圍僧人紛紛附和,低沉的議論聲如潮水般湧來:
一個嗓音蓋過了衆人的議論:“師父!明鏡師兄竟要撤下佛身油布給那些傷者避雨。”
“荒唐!佛像若淋了雨,伽藍寺百年香火豈不斷送?”
“他這般行事,哪還有半分出家人的樣子!”
商芷走至窗前,聽到外面沸騰的聲音安靜了下來,一抹白色的僧袍朝着人群緩步而來。
他緩緩走至院中在衆僧面前停下,站到沈纖雲身旁,雙手合十,水珠順着他的眉骨滑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佛祖降罪,明鏡願一人承擔,縱使堕入無間地獄,亦無怨悔。”聲音平靜卻堅定。
“狂妄!”智全長老厲聲呵斥,“你六根不淨,也配代佛祖立言?”
衆僧的指責如利箭般射來,有人冷笑,有人歎息,更有人指着他怒罵“叛佛逆徒”。
“都是為了他身邊那個女人吧!”
“當初主持收留他時就說他紅塵之事未了,如今看來他根本不是一心向佛。”
“這種人就該逐出寺門!”
雨水打濕了他纖長的睫毛。他眉如遠山,雨聲中更顯得面容如玉。薄唇輕啟間,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智度論》有雲,‘菩薩見衆生苦,如箭入心,晝夜不舍。’今日傷者垂危,若因拘泥形制而坐視不理,才是真正違逆佛心。”
智全長老冷笑:“巧言令色!佛門清淨之地,豈能容你肆意妄為?”
“《雜阿含經》記載,佛陀曾言:‘若見他人苦,如自受苦;見他人樂,如自得樂。’諸位師兄弟日日誦經,可曾真正領會其中真意?”那聲音不疾不徐,卻讓嘈雜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雨水浸透了他的白色僧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昔日佛陀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何曾計較過廟宇金身?若今日為護一尊泥塑,而棄活人性命于不顧,才是真正的謗佛。” 沈纖雲怒怼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