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裂,胭脂雪,鳳凰台上鎖星阙
莫怨西北斜——
剝了狐皮繃戰鼓,黃沙埋盡玉關節。”
她擡腳向着聲音來處走去。
“殿下仔細腳下。”
蘭煙剛要攙扶,卻見商芷金絲履故意踩在青磚裂隙處。冰種的翡翠璎珞禁步撞碎雨簾。
月洞門内,十六皇子正踮腳扯着乳母張氏的绛紫裙帶,腕間銀鈴铛随動作滾落,露出藕斷般圓滾滾的小臂。
“六皇姐!”小皇子忽然轉頭,沾着朱砂的指尖劃過石柱。
絲毫不顧及正在下雨,迅速飛奔到商芷跟前。
蘭煙接過傘。商芷蹲下身抱住跑來的小人,“熙熙。”
乳母張氏撲通跪地,連連叩首:“殿下恕罪,小殿下不懂事,不知道那童謠的意思。”
“乳母可還記得是誰教的?”輕音柔聲問詢。
“學堂裡的哥哥們。”商玄熙鼓着胸脯驕傲地搶答。
張氏慌亂叩頭,雨水順着她蒼白的臉滑落,如涔涔冷汗。
“稚子無辜,嬷嬷起來吧。”她淡淡道,“檐下風冷,莫着涼。”
張氏謝完恩,卻站在雨地裡不敢動彈。
商芷替他整了整額前的碎發,“可還記得到底是哪個哥哥?”
小皇子咬着胖嘟嘟的手,歪頭想了一會兒道,“好多哥哥在唱……熙熙,記不清了。皇姐今日來是陪熙熙玩的嗎?”
“皇姐這幾日有重要的事,等忙過了,帶你去西山上騎馬,好不好。”
“好!”小肉包子一樣的臉蛋随着點頭顫動。
商玄熙腕間銀鈴忽地迸裂,玉珠滾落青磚縫中。她俯身去拾,金絲履碾過積水倒影,驚見一個熟悉的冷冽身影。
“公主殿下竟有閑情陪稚童戲耍。”玄色衣擺掃過殘荷,江樓月手中的傘恰好籠住密雨中那個嬌小的女子。
商芷将小皇子哄回長廊,繼而對身後人道:“雨中漫步,質子好雅興。”
溫潤的嗓音中裹挾熾熱的溫度,自身後傳來,“若不是去給太子新冊封的良娣送去賀禮,錯過殿下柔婉的一面,豈不可惜。”
“質子離本宮這般近,仔細夜裡玉面狐将心勾走。”那玉珠上沾着雨水還殘存在掌心,清風一吹,微涼。
江樓月玄色大氅掃過她手背,傘面微傾,将兩人籠進更深的雨簾:“殿下可知,太子新納的良娣最愛在枕邊講童謠?”
“本宮倒更想聽質子殿下講些新鮮的。”她旋身踏上九曲廊。
雨珠子墜在江樓月肩頭雪狼紋上,濺起細小水霧。
商芷推開藏書閣的門時,陳年龍涎香混着經年累月的潮氣撲面而來。
石生像前的燭火仍是記憶中那簇幽藍。
屋外的光透過雕花窗棂将她的影子拉長,投在綿延十九尺的屏風上。
前世也是在這方蜀錦前,江樓月因秋闱之事被罰跪在藏書閣中抄書。
生怕他被父皇罰跪會傷了膝蓋,商芷一連熬了四夜給他縫制出一對護膝。
她從來沒有做過針線活,雙手被紮的血迹斑斑。
可當她滿心歡喜地送到他面前時,卻被他厭惡地丢棄在碳火裡。
“傻一次就夠了!”她暗暗起誓,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捧着那顆真心遞到他面前,由着他随意羞辱。
“殿下當心。”蘭煙的提醒讓她踩住裙擺。鎏金護甲刮過朱漆柱,剝落的漆皮下露出道暗紅劃痕。
寬大粗粝的手掌将她一把握住,身後帶着柏子香味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
她冷靜抽手,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她擡眸,對上江樓月那雙深藍如海的眸子,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
“多謝質子。”這聲道謝客氣而又疏離。
倒不像是他的錯覺。
而是,她,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