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纖雲剛和衣睡下,帳外忽響起鐵甲相撞的脆響。朔風卷着沙粒拍打牛皮帳,将親衛的通傳聲割得支離破碎:“廣平王殿下請沈姑娘前去診脈。”
她指尖猛地掐進掌心,借着帳縫漏進的月光,瞥見藥箱底層泛着冷光的銀針。
早聽聞五皇子商弦羿的金鱗衛最擅刑訊——上個月捉到的西狄探子,被鐵蒺藜拖過十裡荒漠,最後連塊完整的指骨都沒剩下。
“有勞将軍引路。”她躬身掀起帳簾,深夜寒風裹着狼煙氣息撲面而來。引路的金鱗衛身形如山,腰間彎刀随着步伐輕晃,刀柄鑲嵌的綠松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主帳立在懸崖邊緣,獵獵旌旗攪碎漫天星河。沈纖雲邁過門檻時,青銅獸首燈台驟然爆出燈花,映得案前人影明明滅滅。
商弦羿未戴盔纓,玄鐵肩吞上的睚眦紋卻顯得無比猙獰,燭火順着鎏金腹吞流淌,在他下颌鍍了層血色。
“罪臣沈居安之女沈纖雲,拜見廣平王殿下。”
青玉鎮紙叩擊輿圖的聲響頓了頓,她看見羊皮地圖上朱砂勾勒的,正是父親當年治理過的黃河水患。商弦羿擡眼時,燭芯恰巧“噼啪”炸開,将他眸中翻湧的暗潮掩在濃睫之下。
“聽聞姑娘擅岐黃之術。”他随意将手腕搭在案邊,甲胄縫隙滲出淡淡的金創藥氣,“可要望聞問切?”
沈纖雲跪坐在蒲團上,藥箱裡的艾草香竟壓不住對方袖間鐵鏽味。指尖觸及脈搏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幼時在傷兵營見過的景象——這雙手握着的龍舌弓,曾将十二名西狄斥候釘死在胡楊樹上。
“殿下脈象沉穩,似有……”話音未落,腕間命門突然被鐵鉗般的手指扣住。商弦羿不知何時傾身逼近,肩吞睚眦的利齒幾乎抵上她咽喉,“沈姑娘這易容術,倒是比太醫院的麻沸散更精妙。”
劇痛順着經絡竄上眉心,沈纖雲咬破舌尖才咽下痛呼。帳外忽傳來狼嗥,混着金鱗衛換崗時刀鞘相擊的銳響,她在這金戈之聲中摸向腰間:“殿下……可識得隴西棠棣?”
玉佩擲在輿圖上的脆響令燭火一晃。商弦羿用箭镞挑起玉墜,火焰舔舐過的紋路逐漸顯出血色棠棣——這是沈氏執掌隴西軍鎮時,與涼州十六部歃血為盟的圖騰。
“關山雪,西狄血。”他忽然低笑,箭尖劃過女子脆弱的頸脈,“沈姑娘可知,上月有人帶着同樣的信物,将洛家軍的糧草道賣給了樓蘭人?”
帳内沉香倏然凝滞,沈纖雲望進他深淵般的眼眸:“殿下亦該知曉,隴西糧倉底下埋着的,從來不是稻粟。”她顫抖的指尖點向輿圖某處,那裡用赭石标注的,正是父親生前治理隴西四郡時修築的暗道。
寒風卷着雪粒撲滅兩盞銅燈,商弦羿的影子如巨獸籠罩着她:”三日後的卯時三刻,本王要看到玉門關的星野圖。"他甩開她時,一枚玄鐵令牌落入藥箱,“沈姑娘既通醫理,不妨去地牢瞧瞧前日抓到的‘商人’——據說他腰間玉佩,與你這塊倒是般配。”
沈纖雲退出主帳時,瞥見親衛铠甲内襯閃過一抹杏黃。那是東宮暗探獨有的鲛绡綢,去年查抄沈府時,曾在錦衣衛袖中見過同樣的料子。
她将玄鐵令牌攥得發燙,忽然明白這場深夜試探,不過是猛虎與惡狼在她這隻蝼蟻身上尋找咬合點。
若能為父親翻案,就算與虎謀皮,那又如何!
商芷掀開玄色帳簾時,正撞見沈纖雲腕間未愈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着幽藍。洛蕭然軍帳中密談的烏木香還未散盡,對方袖口沾着的西狄狼煙味已撲面而來——那是皇兄身上獨有的标記。
“傷可好些了?”商芷的指尖輕輕刮過對方袖口裂帛,露出半截染血的綁痕。
沈纖雲蒼白的臉在營火映照下忽明忽暗,脖頸處新添的指痕像條吐信的毒蛇,她忽然屈膝行禮,“罪女還未謝殿下救命之恩。”
商芷廣袖翻卷如雲,将人虛扶起來時,九鸾步搖的流蘇恰到擋住一旁燃着的篝火,“先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陪本宮去伽藍寺聽《地藏經》。”
沈纖雲的手微微一顫,鬓角垂落的發絲在火光中輕顫。
“聽聞寺中明鏡大師不止能翻譯經書,講經助學。最擅長的卻是驅邪,不知能否解這‘妖星犯紫微’的困局?”夜風卷着狼嚎掠過箭樓,商芷忽然握住她傷痕累累的手腕。
沈纖雲會意擡眸,“蚍蜉雖不足以撼樹,卻願以血肉鑄刀俎。”
商芷輕笑,“姑娘先去休息,明日,就讓‘佛’去渡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