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臨阡按住他肩膀:“思德兄,你冷靜點!問大俠無礙,方才已經告訴過你了,她去找救風大俠的方子了,她沒有生氣也沒有怪你,她要是生你氣就不會救你了!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眼下困局,莫要失了神智啊!”
思德重重地坐回木凳上,顫抖着抱住頭,反複深呼吸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三人待他逐漸平複後,見他蒼白的十指交叉擱在唇邊,緩緩擡起了頭。
“小昧神力有損,布下結界的時候也沒料到會有今日之局,若是仙門有意要毀,也撐不過一時半刻。他們急不可耐地全部趕來,想必是笃定師父就在這裡,因此屆時結界破了,他們定會放火逼山。”他低聲道,“……他們要燒,就任他們燒,且在他們前燒。”
幾人面面相觑:“如何在這之前燒?”
“我體内有最純淨的業火,與這結界也有感召。因此在結界破開的一瞬間,隻要我與其牽上聯系,借破界之勢注入業火,屆時結界爆炸,火海蔓延,響州城便會淪為火獄,這些人隻等着被燒得片甲不留。”
焚臨阡:“等等……那這城中的百姓呢?”
“管不了這麼多了。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師父。何況他們對師父不敬,便也并非殺不得。”
耶步:“你瘋了!?問大俠最不願看到的就是無辜殺戮,你豈能随意糟踐他人生命!你不怕問大俠回來……”
“人不是她殺的,是我殺的。”思德道,“天罰若要降臨,也隻罰我一人便夠了。他們從前怎麼對師父的,我讨回來而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不算糟踐他們。”
耶步隻感覺這個人要瘋了,好像睡了一覺變了個人似的,偏執得讓人惱火:“你這和屠城有什麼區别?你聽我說,這城中除了那些壞蛋以外還有很多婦女孩童,他們當中很多都不曾參與過之前的事情,他們跟問大俠沒有冤仇,或者說他們甚至就是問大俠曾經要努力保護的對象……”
“她保護過很多人,但是那些人都是叛徒,都背叛了她。”思德冷冷地盯着他,“你看到過她的辛苦嗎?知道那些年她一個人怎麼過的嗎?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總有人不願意放過。你不明白嗎,不是我想殺,而是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他們逼的。你要是真為師父着想,就别再說了。”
“可是……”
“耶步。”慕青玄朝他搖搖頭。
耶步把一肚子的話咽回去,疲憊地轉過身。
慕青玄卻道:“思德兄這個想法,我覺得蠻好,永絕後患。”
“青玄哥你……”
“如果能都殺了,一個都不留活路,那是最好不過的。”慕青玄輕輕搖起扇子,“或者如果能将這全天下的人都殺光,那更是歲月無憂了。隻是思德兄,你方才所說的法子,真能達到屠城的威力嗎?若真能敵得過這天下所有修士、堵住所有人的嘴巴,那倒可以一試。如若不然,恐怕隻夠唬人半刻而已。”
思德聽出他言外之意,掀起眼皮:“你這是何意?”
“想必你自己也能感覺得到,你體内氣陰兩虛,元氣宗氣皆有虧損,你試着去感知神君設下的結界,難道沒感覺到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思德皺眉,閉上眼睛略一感知,瞪大了眼望他。
慕青玄道:“你隻靠着這一魂一魄、一口氣站在這裡罷了。”
思德猛地起身,不料天旋地轉差點栽在地上,被焚臨阡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堪堪勉強撐住:“為什麼!?”
“你該慶幸你師父把你這一魂一魄給找回來了,否則站在這裡的恐怕就隻有一縷幽魂了。”慕青玄沉聲緩緩道,“你這一點點的魂靈,早已沒辦法驅動與神君相連的業火了。更别提什麼火燒連城了。”
思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去感應小昧留下的結界,卻總有阻撓滞澀。
以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驅動業火的力量。
他五指蜷曲緊攥成拳,眉心不住跳動,青色的脈搏似有跳出之勢。
焚臨阡道:“如今之勢隻能再做打算,大家都振作一點。思德兄你也是,問大俠和神君都不在,我們不能亂,更不能沖動行事。我知你擔憂心切,可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莽撞行事失了分寸。我們這麼多人聚在一起,總能想出良策來應對!”
耶步趁熱打鐵:“是啊!我們人才濟濟齊聚一堂,豈能做那插翅難逃的黃雀?”
思德看耶步激動亢奮的模樣,欲言又止地把話憋回去。
耶步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充滿激勵地坐在他身邊。
焚臨阡道:“隻不過我有一點好奇,思德兄你是如何斷定閣樓外的仙門的目标是問大俠的?你該與問大俠許久未有聯系才是。”
思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們不是師父的朋友嗎?怎麼會不知道七年前……”
耶步屁股還沒坐熱就蹿了起來,腦子從沒轉這麼快過:“……阡哥你糊塗了!剛剛……剛剛不是說是完顔城暴露了問大俠的行蹤嗎?定是完顔城對問大俠攻城一事懷恨在心,所以前來挑撥,誣陷問大俠要,呃……謀權篡位!以此激發黎民社稷的怒火,是想行借仙門之手除之而後快的下三濫手段!”
焚臨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完顔城究竟挑唆了什麼話,讓仙門如此興師動衆地來圍攻?何況既是謀權篡位的罪名,也該是以朝廷的名義來捉拿欽犯,怎麼會是仙門百家一馬當先。”
“仙門……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阡哥!”耶步握住他的雙肩,真誠地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在王法面前沒有什麼仙不仙門的,都是為皇帝辦事為皇帝效忠而已!因此是不是朝廷來又有什麼重要的呢?重要的是帶着皇帝的旨意來!”
“可是耶步,你一直與我們待在一處,這幾日又因為結界阻攔的緣故隻能待在客棧裡,你是從哪裡獲取這些信息的,竟連朝廷的動向都清清楚楚?”焚臨阡狐疑地道,“再者,若是你所說之事皆是屬實,我們大不了出去解釋一通便是了,又何必在這裡發愁。”
“阡哥,你還是太天真了。”耶步左右搖晃手指。“你經曆的多就知道了,要是解釋有用的話,要是伸冤有用的話,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冤屈了。為什麼呢?因為大部分人隻想看熱鬧,唯恐天下不亂。你想,一粒老鼠屎尚且能壞一鍋粥,成群結隊的老鼠屎還得了?因此依我說,不必解釋,公道自在人心……”
焚臨阡打斷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們?你從前最是直率,見不得人受冤,定講不出這番話來。今日幾次三番阻攔,恐怕另有隐情吧。”
“呃……我是覺得那些人一看就不好講話,再者人又多,風又大,人微言輕的,講了他們也不一定能聽見……”
“沒什麼隐情,”思德突然出聲,“我也隻是猜測罷了。不過是師父行走江湖多年,做多了行俠仗義之事,難免仇家記恨。這底下的世家中便有不少個臉熟的,想必是受了完顔城挑唆,呼朋引伴找來一衆幫手讨伐而已。年歲久遠,其中故事各位不必再細究。”
話音剛落,樓外就傳來厲聲吆喝:“還有差的人呢,藏到哪裡去了!?”
掌櫃往二樓瞥了眼,卻道:“都在這了,應該沒有什麼别的人了。”
“說謊!”為首的灰衣修士接過一張畫像,抵到他跟前,“好好看看,見過這女的沒有!”
畫上的人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自然是能記得。隻是這女子是個好相與的人,行事爽朗大氣,在這小住的時日裡總會笑着與他打招呼,也不總麻煩人,很難想象會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竟引得衆多仙門前來讨伐。
掌櫃便硬着頭皮道:“沒見過。”
灰衣修士皺起眉頭:“我們得到的情報就是她住在你們客棧,沒透露一點風聲,她又受了重傷,能跑到哪去?這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她前腳剛走,我們就來了?再者,她要是真不在,你們客棧罩這一圈結界做什麼?豈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說了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沒印象。”掌櫃不卑不亢地道,“我們普通人哪知道什麼結界不結界,許是别的修士設的也說不定。何況你們不聲不響地把我的地盤給圍了,還把我的客人都趕出去,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我竟不知仙門是這般做事的,毫無章法可言!”
修士冷笑一聲:“行,你不說,自有旁人願意說。”
說罷朝周圍一衆人亮出畫像,其上竟是焚臨阡、慕青玄、思德三人俱在!他朗聲道:“說出逆賊下落者,五百金重賞!”
此話一出,周圍一圈人紛紛躁動起來。修士繼續道:“此女狡兔三窟,怙惡不悛,與完顔城勾結,與奸人為伍,是我們大夏的逆賊!今日客棧裡的所有人若是沒人能說出她與同行者的下落,便都是包庇之罪,一律按同黨治罪!現在機會就擺在你們面前,說與不說全在自己!”
閣樓上,耶步縮回頭來:“這下好了,威逼利誘,好生卑鄙!”
焚臨阡:“我竟不知在客棧待這麼幾天,外面成了這幅光景,我們竟成逆賊了。”
慕青玄:“好在神君留下這層結界,他們想進也進不來,否則一層一層搜查起來……”
“我!我說!”
一個書生模樣的秀氣青年突然大喊一聲,戰戰兢兢地道:“他們就住在這間客棧!就在此刻!二樓,靠東邊的房間!”
話音剛落,一衆嘩然。灰衣修士的嘴角噙上一抹冷笑:“……好啊……好啊。”
轉身高聲喝道:“大家聽我說!妖女現在就在這間客棧!她受了重傷,今天是我們甕中捉鼈的最好機會!集勢!列陣!将其一舉殲滅!”
司刻懸站在閣樓下、星宿閣弟子之首,微微起仰頭。
寒風吹起他半白的鬓發,将他晦暗幽深的雙眸遮去一半。
“好啊,江南淵,你終于……又落到我手裡了。”他喃喃道。
灰衣修士維持最前端的秩序,将住店打尖的客人紛紛趕去外圍:“都别杵在這了,待會兒打起來傷到就麻煩了,趕緊出去離遠些!走快點!”
書生三步兩回頭,顫抖着朝上方閣樓一遍一遍重複道:“對不起,我要趕考,我娘重病,我不能死,我需要這筆銀子給我娘治病……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對不起……我娘病重,不能沒有人照顧,我不能死,我還要銀子給我娘治病,我沒有想出賣你們……對不起……”
灰衣修士罵道:“有什麼對不起的,你做的是善事,裡面那些都是逆賊,是害人的惡徒!你立大功了!馬上就拿着銀子給你娘治病去,别再這是非颠倒地絮叨了!快點離開!”
書生擦了把眼淚,可憐兮兮地道:“真的嗎?他們真的是壞人嗎?”
“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們圍他們幹什麼,你覺得仙門會做泾渭不分、造謠惑衆的壞事嗎?”
書生迷茫地道:“好、好像也是……”
小閣樓上,思德撫着半腰木欄,輕聲道:“其實他不說,仙門也不敢拿他們怎麼樣。仙門最看重不過名望二字,斷不會為此屠殺百姓落得罵名。可他缺這筆救命銀子。”
慕青玄道:“都是可憐人罷了。”
話音剛落,一股雄厚的靈力對沖而來,腳底竟傳來晃動之勢,顯然是外頭已經着力毀掉結界了!耶步叫道:“别再管他可不可憐了,我們才是最可憐的!仙門不殺他,現在倒是要殺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