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靠着的石壁明顯地移動起來,發出厚重的摩擦聲響。石壁上的裂縫緩慢地張大,逐漸變成中間寬兩邊窄合的半開形,最後露出一隻巨碩的紅色豎瞳來。
這隻眼睛的高度大約在她頭頂上方一寸處,此刻正向下睨去,露出空洞的上三白來。
問觞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其實還好,也就是眼睛大一點。你看它眼睛的位置也就在我頭頂上邊一點,說明它的體型也大不到哪兒去。”
小昧還沒來得及應話,躲藏處延伸出去的深黑甬道中便傳出巨石移動的轟鳴聲。緊接着,腳下的土地便晃動起來,面前的整塊石壁都呈現出要連根拔起的架勢來!
小昧幽幽道:“……你猜你面前的這塊大石頭究竟是它的整個身體,還是隻是它的臉。”
問觞已經無暇顧及這到底是它的身體還是臉了,隻知道這龐然大物要是真從地上爬起來,整片石窟都要坍塌,自己還沒見着鬼就要做鬼去了!
她拔腿就往方才盲娃消失的方向狂奔。心道這裡頭若真是群鬼亂舞,手裡頭的符咒還能抵禦一時半刻,好過比這巨物一拳頭砸成肉泥要值當!
她腳底健步如飛,身後那巨物也不閑着,轟隆隆地要從地面上爬起來。整個洞穴随着它的動作劇烈地晃動,地面就像翻着大浪的江海,一股子地動山搖的架勢,問觞跑兩步摔一跤,被翻滾的地表掀浪一樣掀來掀去,叫道:“小昧!化形!”
“化個屁形!”小昧也被震得頭暈目眩,“這不比剛才摔下來的大洞,化了保不準要卡死在裡面!”
“誰讓你化火鳥了?飛虎爪!”
小昧恍然,轉頭道:“那東西你行嗎?你現在跑個路都費勁兒。”
問觞伸手抓住它尾巴一點火星,喝道:“别廢話了,快去!”
隻聽嗖的一聲,一條烈焰火舌從她拳頭裡飛馳而出,宛如一道突破雲層的閃電劃過天邊,一端握在她手心裡,另一端以勢如破竹的氣勢地朝黑暗伸出一路躍進!
地面再一次劇烈地翻滾起來,問觞腳底趔趄側翻在地,連忙抓緊了這一頭的火繩。回頭一看巨岩魔竟已經半趴着立起了第一條腿,兩隻紅色的巨瞳慢慢轉向了她。
她心髒狠狠一跳,爬起來就往裡跑,低聲催道:“小昧,究竟到頭了沒有!?”
巨岩魔對着她的方向朝地面狠狠砸了一拳,登時一條地縫咔咔裂開,拳頭大的石塊被炸飛到半空中,問觞連連閃避,不料這個時候地面又開始起浪,幾乎把她頂飛到半空中去!
就在這時一塊飛揚的巨石從前上方迎面砸來,她感覺兩眼一黑,這東西好像就近在咫尺要落在她臉上了,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個後翻,一腳蹬在巨石上,登時整條腿連着整具身體整個腦袋嗡嗡發震,巨石和人一同哐當兩聲掉到地上。
小昧的聲音從火繩彼端遠遠傳來:“好像快了,我好像看到門了!你還好嗎,還堅持得住嗎?”
問觞感覺腦袋裡面好像有無數隻蜜蜂在叫喚,全身都被震麻了,一口腥甜從喉嚨裡面湧出來,抽了抽腿沒抽動,好半天才發出一點虛弱的聲音:“……你最好現在祈禱,待會兒見到我的時候我的腿還健在。”
小昧嘴裡憤憤地罵了句,埋頭猛沖:“快了!真的快了!你抓緊繩子!”
問觞費力地伸出兩隻手,緊緊抓住火繩,繞着手掌纏了好幾圈,氣遊如絲:“抓緊了。”
這回真是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了。方才蹬出去的右腿被震得除了劇烈的疼痛之外,已經失去了知覺,不知道是還麻着在還是真給震斷了。
去踹那塊巨石的時候沒動得上一點内力,那麼大的沖勁純靠一條腿的力量,若是還能保住也是福大命大。問觞動了下左腿,好在左腿雖有波及卻還能用,索性靠着一條左腿狠命在地上滾了幾圈,險險躲過幾處落石,除此之外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費力扭頭看了一眼巨岩魔,隻見這家夥不知何時把自己巨碩的左胳膊也從岩體裡面剝離了出來。它這四肢究竟要伸出幾肢、或者伸出來的究竟是左是右問觞并不在意,此刻她隻看到巨岩魔伸出揮斥八極的大手掌,高高的掄起了它的左胳膊——
要遭!
這一掌拍下來,真要把她拍成稀碎的肉泥了!
這巨岩魔的手掌碩大無朋,揚起來的時候把她整個人乃至周圍一片都籠罩在陰影之下。問觞僅靠一條腿和兩隻胳膊挪動本已是諸多不便,這地表又跟聽了巨岩魔使喚似的,她沒挪兩步就被一個地浪掀回來,周而複始筋疲力竭,眼看投下的陰影越來越大,身後巨手攜帶而來的狂風越來越近,幾乎就要吹到耳根邊上!
她死死揪住火繩,将全身的力量灌進了左腿,費力地彎曲起來:“……小昧!”
“再堅持一下!!快了!!”
身後狂風的呼嘯聲陡然升高,一團濃黑的陰影以迅猛的速度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從半空的高度陡然降落到地面,那一瞬間她甚至提前聽到了自己腦瓜子崩裂的脆響,尖銳的耳鳴随之沖破鼓膜洶湧而來,頭皮瞬間炸了!
爆裂的壓迫之中,她死死抵住與地面接觸的左前腳掌,用最後的力量狠狠扯住手心的火繩——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找到了!!”
伴随小昧一聲近乎破音的嘶吼,火繩那頭虎爪咔嚓抓上了壁,這頭嗖地一聲收力!問觞牙關咬緊,左腳用力一蹬,幾乎與地面擦出了火星子,瞬息之間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馳了出去!
那就在那一刹那,巨掌轟然砸落,石洞顫動碎石狂飛!一隻手掌狀的巨坑深深嵌進了地裡!
山石轟隆坍塌,大塊的石頭從頂上哐哐砸落,直到把這條路堵死。
問觞背靠石壁癱坐在搖搖晃晃的地上,胸膛劇烈地起伏着,歪過頭看正被逐漸封死的路。
小昧喘着氣安慰道:“封了就封了,未必沒有其他可以出去的路。何況你看,那巨岩魔被封死在那頭,還省去一個大麻煩。”
問觞已經累到說不出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閉上眼平複了會兒,奄奄地道:“這不歸谷養的不該是些魑魅魍魉嗎,怎麼還有這式兒的怪物。”
“可能是你師兄覺得這谷裡的生活太單調了,想豐富一下鬼魅的品種。”
問觞白了它一眼。
“你怎麼樣,腿還能用嗎?”
問觞試着動了幾下,敗下陣來:“不太能。我緩緩吧。”
她都這樣說了,恐怕是非常不好了。小昧問:“還繼續嗎?”
問觞看着它,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意思大約是你腦子出毛病了,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小昧想想也是,問得确實多餘,頗有點沒話找話和沒打找打的意思。上去檢查了下她腿腳的狀況,搖搖頭:“恭喜你,成真瘸子了。”
問觞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它。
小昧遊到玄門正中央,觀察半刻,緊接繞着玄門完完整整地遊了一圈,嘴裡咂咂不絕:“……想不到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居然還存在這等驚豔的浮雕和壁畫,絕迹,絕迹……這沒日沒夜地被埋沒在地底下,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要是擱在平時,她定是要湊上去見識見識這等風雅古迹的,隻是如今一點也提不起來興趣:“你是來鑒寶的還是辦事兒的?快看看有沒有什麼機關之類的能把這個門打開。”
小昧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轉回昂頭示意了下。問觞便順着它的目光看去,隻見古墨般幽暗的玄門中間,赫然出現一對古樸的門環。
門環大約是銅制的,鋪首丹漆,呈現青面獠牙之狀,與銜環連接處正對應着一口尖牙。銜環造型倒沒什麼别緻的,就是這兩環身上竟也刻着對稱的異獸,過于追求精緻奢華了,不知道的以為是哪家古玩的創意作品。小昧由衷道:“我感覺風澤杳也不像是樂意追求奢靡的人啊,怎麼光自家大門就能弄成這樣?這黑布隆冬的大門硬是給他整出了金碧輝煌的派頭來,十足的華而不實。”
問觞道:“我覺得挺好的。這上面的浮雕工藝手法細膩别緻,刻的卻是騰龍躍虎,兇悍異獸,刀工卓群之餘,震懾作用可見一斑。”
小昧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翻過此篇:“怎麼說,叩來試試?”
問觞點點頭,屈膝挪動左腿,貼着石壁勉勉強強站穩腳跟,一擡頭卻見小昧目光複雜地看着她:“又怎麼了?你叩門便是。”
小昧歎了口氣:“這門叩不開還好,要是叩開了,裡面的惡鬼撲出來,你是打算被他們吸幹陽氣,還是打算被他們一鬼一口分了吃幹抹淨?”
“少咒我。你嘴這麼毒辣,是想佛祖把你功德扣光嗎。”問觞道,“何況我有業火罩體,隻要裡面蹦出來的不是剛剛那種怪物,其他鬼魅大多不敢近我身,除非上趕着來被燒死。”
小昧搖搖頭。
“你真是昏了頭,忘記這是在不歸谷了。”
“那你待如何?”
小昧沒應聲,背對她望着黑洞洞的玄門。問觞當它在思考計謀,正也在腦子裡盤桓着,突然聽它冷不丁問了句:“你剛剛不是問我能不能化成人形嗎?”
“是啊。”
“能。”
“?”
問觞有意等它說下去,沒想到沒後文了:“說啊,說完啊!能,然後呢?”
小昧道:“你不問下去,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我怎麼說?”
問觞臉上的表情幾乎能罵人了,深吸口氣盡量平靜地道:“我有興趣,我可太有興趣了!我兩隻耳朵都立起來沖破石窟飛到外頭去了!請你不要磨磨蹭蹭,有什麼重要的話趁我還有耐心趕快吐幹淨了!”
小昧:“好,那我告訴你。我不化人形的第一個原因,是因為這皮囊有些特殊,我不想沾染太多麻煩事。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确實神力有損不及當年,這些年精于恢複業火之力疏于□□的修建,因此要以穩定的形态存在于這世間并非易事。”
問觞點點頭:“那第三個原因呢?”
“你怎麼知道有第三個?”
“你沒做總結。”
小昧啞口一瞬,接着道:“是。确實有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