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
他清楚地知道她對自己能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知道自己再一次觸碰到這人柔軟的雙唇時會有多麼的瘋狂。他本性就是兇狠的惡煞,擁有最原始的血性,已經耗盡了全部的理智如今才能安然站在此處。他經受不住第二次考驗。
他甚至不敢想象情/欲上頭時,自己會丢掉理智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問觞盯着他紫光潋滟的雙眼和喘息錯亂的、半天沒有回應的唇,揚起下巴吻了上去。
風澤杳方才回神,心跳陡然升快,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兩人之間逼仄的空氣随着這個動作重新變得充裕,他這才感覺呼吸也通暢起來,借此狠狠咽了口口水。
問觞笑起來:“你果然不敢。”
風澤杳放低了聲音:“沒必要。”
問觞點頭:“如今看來是沒必要。風兄,你太明顯了。我不信你不喜歡我,你分明就很在乎我,要不然你之前為什麼要為我做那麼多?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要瞞着我,但是此時此刻,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的心意,你隻要過來抓住我的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們什麼困難都可以一起面對。”
從前她說這樣的話,他總是深信不疑還要感動上半天,隻是現在聽來要多諷刺有多諷刺。他就是蠢到信了她這樣的話,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由她孤身犯險,直至萬劫不複。
問觞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最後再問一遍,你究竟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她伸出手,“如果你願意,什麼都不用說,隻消來拉住我的手就可以。你可以考慮得再久一點,我會等你。”
風澤杳目光落在那隻蒼白的手掌上,再與她誠摯熱切的眼神交彙時,心尖燒得發燙。
曾幾何時,那一年的除夕夜裡,他也是這樣朝她伸出手,但是她卻沒有握住。
他從不在她的計劃裡。
如今種種,也都隻是不合時宜。
而今時今日,如若不死了她這條心,待到壽命将至之時,她定會一次又一次地為他舍身犯險。
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針尖刺在了心髒上。他輕輕動了一動嘴唇:“你手腕上這處疤痕,是當初救嚴焰時留下的吧。”
問觞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伸出的那隻手裸露出來的手腕上,本能地往裡收了下手,可還是穩穩當當地伸着。
“六合八荒餓殍數載,人人都對你喊打喊殺。彼時你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在人間勞碌奔波數以千計個日子,卻還落得個人人喊打的境地。”
問觞斂了神色。
風澤杳道:“你是不是也一直以為是你害得大夏屍野遍地,也覺得自己活該受罪,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理應背負着罪責自愧一世。”
問觞嗓音低下去:“……你知道我不愛聽這些。但如果你要怪我,我道歉,這罪名無可厚非。隻是我已經是重活一世的人,如今隻是個無根遊俠罷了,我名問觞,而并非江南淵。因此前塵往事,務必不要再提。”
風澤杳不鹹不淡地道:“不管你是誰,對于我而言都一樣。”
問觞感覺喉嚨一緊,活像被人掐住了咽喉,瞬間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澀聲道:“你既不能原諒我,這些天又何必與我摯交相稱,與我旅途作伴,還為我奔赴險境?”
風澤杳朝後退了一步,擺明了不會回應她伸出的手心。
問觞略顯失神,昂起頭遲鈍地看着他。
風澤杳道:“你誤會我意思了。”
問觞呼吸微亂:“你什麼意思?”
“我并非是不能原諒你。你是誰對我而言并無不同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知道那年那事的真相而已。”
“什麼真相?”
“關于魔火究竟為何複生,你又替誰嘗盡了這世間惡果的真相。”
問觞心跳陡然升快,心裡無端慌張起來,直覺不能再聽下去了,但又克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你什麼意思?”
“黑雲山魔火,嚴焰,”他右腳稍退一步,半邊身子倚在木櫃上,紫漩渦般的眼睛牢牢鎖住她的目光,嘴唇輕啟,一字一句道,“是我救的。”
問觞腦海裡迎來一瞬間的空白。
“是我救的,也是我助他重獲邪祟之力,讓他重返世間,為禍蒼生。”他的聲音在她鼓膜裡嗡嗡作響,越來越不真切,“……你是我的替罪羔羊,為我背負這麼多年的罵名,替我受了這麼多苦,死後卻除了一把破劍什麼也沒留下,就連屍骨都被邪靈吞噬了個幹淨。”
他輕聲道:“……多虧有你,江南淵。若不是你心懷大義,負重前行,恐就沒有今天的我。”
問觞突然感覺眼前有一片汪洋,自己就置身其中,一個大浪沖過來立馬把她席卷進巨口深淵之中,慌亂中她費力去夠前面那人的衣裳,隻抓住一片衣角:“……你說謊!”
“我為什麼要說謊。”風澤杳拂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小步,“我本也不想說,隻是你總以為我對你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隻能告訴你真相。”
問觞感覺從心髒延伸出去所抵達的五髒六腑、經脈骨髓全都混攪在一起,痛得肌肉近乎痙攣起來,嘶啞道:“你騙人。那你為我藏劍算什麼,為我立冢算什麼?你雨天為我撐傘濕了半邊身子算什麼,夜裡怕我找不着路一路跟随算什麼,為我安心休憩整夜不曾合眼算什麼?”
風澤杳低頭看着她,費解地蹙起眉:“這些,很難嗎?”
問觞半張着嘴,登時啞口無言。
“與你為我承擔的這些相比,根本不算什麼。”他緩緩道,“江南淵,你還是太善良了,别人的一點恩惠都要抓在手裡不放。何況,現在本就不是該讨論我究竟如何看你這樣的問題。”
問觞怔怔地看着他。
“不過你既非要追究,那我也實話告訴你,我的确是同情你,也覺得對不住你。這麼多天,我也為你賣過命,算是彌補了那些年你所受的不公。既如此,過往不究,往事清零,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問觞猛地掀開被子,忍着劇痛伸腿下床,沒撐住力哐當一聲跌在地上,手肘盡力撐上床闆:“你說扯平就扯平了!?什麼過往不究往事清零,憑什麼就清零了?你真以為你說這些就能瞞得了我,你當我這麼多年白活了!?你救的嚴焰?你倒是告訴我你是如何救、如何助他重獲邪祟之力、如何助他為禍蒼生的?你既與他為伍,那我在黑雲山上的時候你在哪,我與嚴焰觀蒼山一戰時你在哪!?”
風澤杳:“江南淵,你有沒有聽清楚我在說什麼?你心裡知道我并非在說謊,本就是你替我受的罪、你替我擋的業障,大夏的子民流離失所責任在我,觀蒼山夷為平地無人生還責任在我,你在這當中所遭受的一切罪責也在我!是我将你逼入絕境,讓你走投無路跳崖自盡,也是我将你逼上黑雲山,強迫你嫁于嚴焰!事情原本便是如此,我如今能說出來也并非是我心有歉意,隻是因為你格外難纏罷了!”
問觞微微一顫。
風澤杳别開目光,冷聲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既已了解真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問觞眼底泛起血絲,強忍着撐起身體,咬牙怒喝:“我不管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也不管究竟是誰救的他,那些早就過去了的、沒有辦法更改的事情,通通都與我無關!不要以為随随便便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擊倒,我沒你想象中那麼脆弱!”
風澤杳嘴唇一顫,突然之間有什麼東西快要從心裡湧出來,胸口頓時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甯願她是脆弱的,可她總是堅強得讓人心疼。
就像蜃蚌堅硬的外殼,越是堅硬越是要經曆殘酷的敲打,其内的斧足軟肉卻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忍受折磨。越是什麼都不能将這人打倒,越是痛苦得更加清晰。
他壓抑住略顯急促的呼吸,别過頭去,沉聲道:“江南淵,我說是我救了嚴焰,是我害得你淪落至此,你到底聽沒聽懂?”
問觞咬牙道:“我不聾!”
“你忘了當年種種都是因何而起嗎?因為我你衆叛親離孤根無依,因為我你千夫所指萬劫不複,你是為我頂罪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受磨難的人是我,本該由我決定如何自處,你憑什麼擅自決定去留!?”她轉身抽出一旁的驚鴻,唰地一聲朝他腳邊狠狠刺去,毫無預兆地把他的衣角和地闆釘在了一起!而後坐在地上氣喘籲籲地擡眼望向他,生硬地道,“你當我蠢,或是當我腦子常年存有痼疾吧。我也并非你三言兩語就能推開的人。小昧!”
這聲喊得尤為賣力,洪亮至極。門外寂靜了一瞬,随即傳來淩亂慌張的腳步聲,幾乎是話音剛落門就被争先恐後地推開了。耶步率先擠了個腦袋進來,看到她眼眶立馬紅了,喊着就要沖進來:”問大俠!問大俠你終于醒了!我想死你了!……哎,你們别擠,讓我先進!”
小昧伸出一條幻肢踹他胸口:“喊我呢,一邊兒去!”
焚臨阡焦急地被堵在門口:“問大俠,你怎麼坐在地上?你先别動我扶你起來!”
慕青玄一瘸一拐差點被這莽撞的二人一火擠摔出去,連腦袋都沒露着,隻能無奈地歎幾口氣:“你們慢點,一個一個進,還有,别踩我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