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風澤杳在黑暗裡說了一句:“過來吧。”
她猶豫一番,慢慢起身,遲緩地朝他移了兩步。
窸窸窣窣一陣動靜,大約是風澤杳轉了過來:“這裡。”
江南淵早就在桌子下邊繞了幾圈,繞得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更不知道床在哪邊。這一提醒方向立馬就明朗起來,聽聲辨位朝木榻移動去。風澤杳望着她慢慢挪動過來的方向,突然道:“抱歉。”
江南淵愣住:“啊?”
“抱歉,吓到你了。”他低低道。
江南淵連忙否認:“沒有!師兄,方才是我太過失禮,惹得你不适了,你又何須道歉!”
風澤杳靜默了一陣。江南淵伸手往前探,想先抓住一根床柱再來調整方位,正這麼伸手探着,床柱沒探到,倒是探來一隻在此恭候多時的大手。
風澤杳将她亂摸的手握進溫熱的掌心,将其整個包裹住。
江南淵本能地抽了一下,沒抽動,臉皮一下子又燒起來。
風澤杳緩緩道:“沒有不适。”
江南淵:“……啊?”
他似乎笑了一聲:“睡吧。”
江南淵:“好的……好的。”
她重新窩進自己的茅草堆裡,還在放腦門的地方壘了個小枕。過去的日子裡她睡覺時總愛握着他的兩根手指,總覺得這樣更有安全感一些,現在他醒了也不好由着自己作妖了,隻能慢慢改掉這個習慣。
她翻了個身,背對着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沒有紛争的日子過得很快,整天不是集市就是小屋。如今去集市不止是買些吃食,還要尋些家辦,譬如書案、小榻、硯台、筆洗等等。添完之後還覺不妥,又添了書畫、楹聯、盆景諸如此類的擺設,簡陋的小屋逐漸變得有生氣起來。
置辦案條和木櫃這樣的東西時往往是要分開來買,以至于要搬運個好幾趟。有時候烤着烈陽從集市往回運東西的時候,思德不知道就從什麼地方跳出來,不由分說扛過她身上的東西健步如飛地往回跑,扛到門口也不說要讨口水喝,忙不疊又去搬下一趟。
就這麼一來一回的熟稔起來。這孩子雖然說話不利索,但幹起活來是一把好手,且十足貼心。譬如第一日看她被太陽曬得直皺眉,第二日就帶頂鬥笠、拿把蒲扇來過來一邊給她遮陽一邊替她扇風。
江南淵身上的重物都被他半路殺出來擄走,不由道:“思德啊,你這又是扛東西又是給我扇風的,怎麼忙得過來?”
思德一手扛麻袋一手拿蒲扇,沒空給自己擦汗,歪頭蹭了下肩肘,笑道:“忙得過來!南淵閣下,你熱不熱?”
江南淵搖搖頭。她有什麼可熱的,既戴個遮光的鬥笠,事又都讓他一人做了,她落個一身清閑。
驕陽熱烘烘地烤着,汗都要滴眼睛裡去了,他蹭了幾下沒蹭掉,江南淵拿出帕子幫他擦了下:“你爺爺怎麼不看着你練功?天天跑這來扛麻袋,小心我跟他告狀。”
思德往後縮了下,又結巴起來:“今、今天不用練。”
“哦,今天不用練。”江南淵點點頭,“昨天、前天都不用練。”
思德紅了臉:“不是……”
“思德,人言可畏,你這樣一直幫我對谷家不好。明日你就不要來了。”
“沒有!”他突然揚聲道,“我們谷家的人都很敬佩您!我爺爺、還有大長老、二長老,他們都說您是很好很好的人!”
江南淵本想說不是谷家人的問題而是都城人的問題,然而聽到這裡不免疑惑起來:“我都這麼臭名昭著了,哪裡是很好。”
思德正色道:“我爺爺說見過您救世時的風姿,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
“那是之前。”
“才不是。”思德停下來真誠地看着她,“南淵閣下,我不是多有抱負的人,管不到天下人的事,我隻知道您救了我,救了臨淮城,救了我們谷家。這份恩情我們一直記着。”
江南淵沒說話。
“而且我爺爺還說,魔火的事情不怪您。大家都是受害者,您也不例外,隻不過棒打出頭鳥,一定要有一個人來承載世人的怨氣罷了。”他認真地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多事情我不知道,隻聽到外面一些隻言片語,但謠言這東西本就是愛放大一個人的不是,笨蛋才信這些。爺爺說您是為了挽救衆仙門才掉下懸崖的,而仙門卻說您是貪圖榮華富貴死有應得,他們嘴臉醜惡蛇蠍心腸,卻總把被人想得和他們如出一轍。南淵閣下,我們谷家不是什麼修行大家,說話沒有仙門有力量,但是遠比他們要認得清是非。”
江南淵一時間有點抵禦不住這樣誠摯熱烈的目光。
思德把麻袋往上提了一下,邊走邊道:“我們谷家人力量微薄,但懂得知恩圖報,隻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别人要說就随他說去,這世上的事又怎能求得人人清晰看透,自己無愧于心就好。”
就這麼走着走着就到了屋門前,思德将麻袋放在門口,夯吃地喘了幾口氣,仰頭看她。
江南淵沉默半晌,突然伸手在他腦門彈了一下,淡聲道:“年紀不大,道理倒是說得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