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淵轉頭一看,果然見梅宗大家長招呼起來。
這位大家長瞧着模樣大概知命之年,半百有餘,兩道皺着的眉毛黑黑粗粗的,嘴邊撇着兩道黑胡子。體态寬厚,發福之相明顯,說話時中氣之足。
“諸位!想必大家剛剛私下裡已經互相傳達過了,半個月後我們一同在弑神台舉辦一次仙誓大會,讨伐魔火嚴焰!”梅宗激情昂揚道,“這厮害得天下不安,人心惶惶,擾得修真界和人間不得安甯,實在是膽大妄為,嚣張至極!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不相信我們仙門百家聯合起來還打不倒它一個區區……”
說到這,他卡了一下殼,意識到這“區區”後面還真接不上話了。
要說這魔火的來頭,實在是不可小觑的。
這天下武器尚分上下貴賤,火種自然也是分的。曾有三神火種,分别稱作域煉重火,魇中亡火,三昧真火,這三火貴為至尊,神力蓋世,可幻化萬物,古書上皆記載有移山填海之能。隻不過一着不慎心魔攪動,怨念四生,橫空出了個自诩至尊魔火的出來。這東西火如其名,邪氣太重,煉化成魔,三神火也控制不住它,硬生生叫他攪動風雲萬載有之。
人們都已經把這世間最強悍的詞句都奉獻到三神火身上了,誰知出了個連三神火都制不住的魔物來,這下好了,再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話語來形容他了。于是就連古籍上也隻是先誇贊三神火的威力雲雲,再巧妙地運用一個比較的手法,以襯托出魔火的恐怖如斯。
江南淵覺得形容威力也是分褒貶的,隻需把褒義用到三神火身上,貶義用到魔火身上就可解決這個難題,比如形容魔火是“毀天滅地”就恰到好處。可惜前人形容三神火時火力太猛,尤其是說書先生之間暗自較勁,成語用起來應接不暇,說是槍林彈雨戰火橫飛也毫不為過,硬是把毀天滅地天翻地覆天崩地坼等等用了個遍,待到去講魔火的時候齊齊傻眼,詞窮了。
梅宗隻好翻過這一篇,繼續義憤填膺:“邪不壓正!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通天本領,拿下就是!諸位可有其他意見?”
大家互相望望,都搖搖頭。
“那好,我們就在弑神台不見不……”
“怎麼拿下?”
寂靜的大殿裡,突然從角落傳來一個男人低沉冰冷的嗓音,仔細辨别還能聽出一絲譏諷來。
衆人齊齊尋聲而望,隻見星宿閣閣主司刻懸坐在一旁,臉色差得很。
星宿閣雖然說是隻燒了一層七樓,但實際損失并不小。七層垮台,八層九層自然成為空中閣樓,不重建是不可能的。且七層坍塌之時八層九層一齊陷身火海,這其中的藏書、功法、密卷、兵器皆是付之一炬,百年傳承之物毀掉大半,在修真界的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不僅如此,他還痛失一個愛徒。
誰人不知司謙驕橫跋扈,卻一直被星宿閣保護得很好,司刻懸多看中這個徒弟修真界無一不知。如今被魔物當衆制裁,他一個做師父的卻毫無還手之力,任由愛徒在百家面前燒化成灰。
要說他能高興得起來是不可能的。梅宗有些懼他,小心翼翼詢問:“司閣主有何高見?”
司刻懸嗤笑一聲:“高見倒是沒有,隻不過覺得你們空耍威風,沒頭沒腦而已。”
梅宗臉色一僵,有發作之心卻沒有發作之膽,隻能憋着口氣道:“正是因為大家沒有思路,這才說要商讨一番再做決定的。司閣主莫非已經想出上乘之法了?”
司刻懸:“沒想出,又怎樣?”
這一句理直氣壯的程度堪稱别緻,不說梅宗自己,底下的人也肉眼可見地被這一出整得尴尬起來。
有人試圖出來打圓場:“哎呀,這還沒想出法子呢,何必傷了和氣……”
司刻懸重重冷笑了一聲。
梅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硬邦邦道:“我倒不想傷了和氣,隻不過司閣主未免過于咄咄逼人了。”
事已至此,飛雪宗宗主褚容隻好站出來道:“諸位,既然是要商量,就好好說話。我飛雪宗半點大的地方,怕是承受不住各位這般大的怒氣。”
飛雪宗清一色都是女弟子,稱得上是各具特色,争奇鬥豔,宗主褚容更是美豔大氣,端正肅然,一人獨立建宗數十年來,從不拉幫結派,也不立敵,在修真界向來享有美譽,說話也是有一定分量的。
司刻懸極輕地哼了聲,沒再多話。
梅宗也斂了神色,把脾氣壓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就定下這個時間和地點,我們于弑神台一叙。”
有人道:“梅大家長,雖說是要讨伐嚴焰,可是這魔物來無影去無蹤的,根本都無處去尋啊。”
梅宗歎氣:“這正是難題所在。”
“他是魔物,席子都不用鋪,随便擱泥巴裡就能睡覺了。起來再活蹦亂跳危害四方,這怎麼找得着呀!”
“要我說,這東西肯定能七十二般變化,能變人又變火的,真不好找喔!”
“就算他有固定的住所,肯定也建在犄角旮旯裡……”
“屆時我們人還沒湊齊,他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給我們當頭一棒。”
衆人叽叽喳喳成一團,越說越垂頭喪氣。這時突然有一位年邁的老僧人站起來巍巍顫顫罵道:“你們一個兩個現在知道着急了,兩年前嚴焰出來為禍蒼生的時候,你們一個躲得比一個遠。若是在他最猖獗的時候将他一舉殲滅,又怎會落到今日還對他一無所知的境地!”
大殿内一片寂靜,一個兩個修士都低頭不語。半晌,有人小聲道:“誰不想救?自身難保了都。”
這句話一出,周圍人頓時也打開了話匣子:“是呀,當時在自家山上都隻能挖苦菜吃,過得不比下面差。”
“要是能救大家都願意救,都是名門正派出來的,誰還沒個救世之心了?”
立馬又有人反駁:“名門正派出來的就是有救世之心了?你要有救世之心,當年怎麼不跟散人南淵一樣下山救人?”
“可不是麼,都說什麼自身難保,每個門派是缺幾個人就會被滅門嗎?也沒見幾個挺身而出的。”
“說救世,我隻服江南淵。”
“你們幾個在那叭叭叭的,冠冕堂皇的樣子,敢問你們門下出過幾個大英雄啊?”
“閣下問得好。我們墨華宮的不少弟子都曾與散人南淵一同遊走人間懸壺救世,這點修真界可是人盡皆知的。”
“喲呵,尾巴翹起來了。誰不知道有段時間修真界鬧鬼,搞得人心惶惶的,硬是把各大門派弟子驅趕到人間去了。你那幾個墨華宮的弟子被鬼怪追得要死的時候被散人南淵救了,這才跟着她行了幾天好事。你該不會還以為這事兒瞞得住吧?”
江南淵好端端地在角落裡站着,不知怎麼就被提名了。這邊還在尴尬着想要不要适當制止一下,那邊突然聽到這段話,頓時有些驚訝。
有一段時間的确突然湧出來許多協助她的修士,她還以為是各大門派使派的。
竟還有鬧鬼一說,屬實是未曾料到。她在人間待了太久,兩耳不聞修真事,對此是始料未及。
好好的修真界,怎麼還鬧起鬼來了?
原以為隻有嚴焰不好對付,如今妖魔鬼怪縱橫,實在是棘手。那邊還在喋喋不休地争鬥着,她不好再裝啞巴,隻能上前一步道:“諸位還是把重心放在魔火一事上,莫要傷了和氣。”另外又道,“關于魔火,我有一些想法。”
其餘人恭敬地小聲詢問:“什麼想法?”
“既然找不到,就把他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