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稍顯,那一衆人将一顆顆最誠摯的真心奉上,在小小的善堂裡舉辦了一場沉寂且莊嚴的告别,姿态宛如朝拜永垂不朽的神明。
江南淵背上為數不多的行囊,策馬揚鞭,一路朝南方趕去。
趕到的時候,隻見這座旱澇小城形容慘淡,又遭遇了火災,餘燼未滅,濃煙陣陣,火勢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四遭皆是女人的驚叫和孩童的哭泣,江南淵連忙下馬,伸手抓起兩個落單的小孩圈在臂彎下,喊道:“别慌!大家别慌!不要往屋裡去了!”
眼見一棟房屋歘的一聲熊熊燃燒起來,一個滿臉灰黑的女人卻扒着窗門要進去,江南淵急忙把孩子丢給阿滿,上前拉住了女人:“不要進去了!會死的!”
女人失魂落魄地轉頭看了她一眼,淚水決堤:“我孩子……我孩子在裡面!”
江南淵一愣,随即道:“知道了。你在此處待着,我去把他帶出來。”
阿滿接過孩子,一聽這話頓時慌了:“南淵閣下!裡面燒得太猛了,進去就出不來了!”
女人聽到這聲稱呼,連忙揪住了她的衣袖,顫抖着哭道:“南淵閣下!南淵閣下!求求你救救我孩子,我、我孩子才三歲半,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您、您不是法力通天嗎,您會救他的對嗎!?”
阿滿怒道:“你……”
江南淵:“阿滿,你先把他們疏散到城郊的那片森林裡去,我随後就來。”
阿滿急道:“救不了的!進去你就燒沒了……”
話還沒說完,江南淵已經撕下一片袖擺,嘩啦一聲潑了半囊水,掩住口鼻沖了進去!阿滿急得跳腳,左右逡巡卻又無計可施,又聽見江南淵朝外面吼了聲:“快點帶他們去城郊!快!”
阿滿眼眶通紅,隻能狠狠一跺腳,跑去疏散人群了。
江南淵沖進大火裡,被煙嗆得險些呼吸不過來,很後悔自己沒有問清楚這孩子的姓名,隻能一遍一遍地呼喚:“有人嗎?有人嗎?”
沒有傳來孩子的哭泣聲或是咳嗽聲,回應她的僅僅隻有橫砸下來的一根梁木,直直地砸在她彎下去的脊背上,哐當一聲巨響,她悶哼了聲,把身上竄起的小火苗拍滅:“有人嗎?有人嗎?我在這裡!你不要害怕,我來救你!咳、咳咳!”
吸進去太多黑煙,嗓子裡快要咳出血來,要不是捂着一塊濕帕估計早就窒息了。屋子上方不斷往下掉着燒起來的碎塊,前後左右避無可避,她召出驚鴻化了一道劍陣,才不至于被鋪天蓋地的火球砸得千瘡百孔。眼睛已經被煙熏得澀到快睜不開,被噼裡啪啦掉下來的橫梁砸了好幾下,胳膊脊背疼得發顫。她胡亂地揮開眼前的障礙,來來回回找了三趟都沒看到孩子的身影,嗓音已被熏得嘶啞:“咳、有人嗎?聽到嗎?你在哪裡啊?”
火勢刷得一下冒起來,江南淵被煙熏得嗓子腥甜,再待下去就要窒息了,隻能先退一步,不料好不容易跑到門邊,門框橫梁哐當一聲砸下來,把路給封死了,她心裡一涼,咬緊了牙關,一腳踹在冒着烈火的大木柱子上,一躍跳了出去!
粘在褲腳的火焰刺啦一聲燒起來,火星亂蹦,袖子、衣襟都着起火來!她痛苦地吸了好幾口空氣,就已經被燒起來的火焰給包圍了,嘶溜地燒上了頭發、手背……她就勢摔在地上,奮力地打起滾來!
說不疼是不可能的,灼熱的火焰在身上肆意遊走的感覺分外清晰,特别是燒上脖子的時候,痛感顯得格外真實。
她疲憊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身上已經好幾處被燒傷了,遠處阿滿還在奮力地吆喝着,四散的人群還在哭喊呼救着,混亂成一團。
她頭暈目眩地站在一邊,耳邊傳來小孩喊娘親的聲音,在腦子裡一圈一圈地回旋着。她四處張望一番,隻見大火熊熊燃燒,兩個小孩站在門前哇哇哭喊着,跑上前去正要拉開他們的時候,眼前的濃煙裡傳來砰地一聲,爆炸了。
江南淵飛身上前将兩個小孩擄過,被身後噴射而出的灼熱火氣震得頭皮發麻。
她半蹲在地上,喘着氣,極力安撫着兩個孩子:“沒事了,沒事了……”
話說出口的時候,自己都沒察覺會顫抖得這麼厲害。
兩個孩子看着被被炸毀的家和沒來得及逃出來的娘親,張大嘴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江南淵一手抱一個,一左一右兩邊耳膜像被撕裂了一般,無數的雜音如潮湧來,她已經聽不清周圍人在吆喝着些什麼了。
阿滿把災民都引到城郊的樹林裡,恰好有一個還算寬敞的山洞,一衆人便陸陸續續進去避難。好不容易把人都安排妥當了,阿滿已經累得心力交瘁,轉頭看江南淵還沒回來,不禁焦躁地踱起步來。
一群灰頭土臉的老百姓三五一團擠在昏暗的山洞裡,都久久沒有緩過神。
突然,一個女人突然哭起來,絮絮叨叨地念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阿滿已經夠煩的了,定睛一看,竟然是剛剛的那個女人,不禁更加焦躁了:“别哭了!要不是因為你,南淵閣下也不會……”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心道算了,沖她發什麼火,她也隻是個護子心切的災民罷了。
女人嗚嗚咽咽地沒再做聲,周圍的一圈人都炸開了。
“南淵閣下!南淵閣下來了!?”
“太好了,日日盼夜夜盼,終于把這尊大佛給盼來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終于不用擔驚受怕了!”
“這位仙君,南淵閣下在哪裡啊?”
阿滿努力壓下心中的焦躁:“剛剛去火裡頭救人了,不知道又跑哪裡逞能去了。還有,那位才是仙君,我隻是個小老百姓而已。”
有個姑娘巍巍顫顫地開口道:“我、我剛剛好像看到是有一個不認識的姑娘,滿地打滾來着。”
此話一出,四遭登時寂靜一片。阿滿臉色一僵:“你說什麼?具體一點!”
姑娘縮了一縮肩膀,小聲道:“有一個姑娘,長得好看極了,就是……就是形容不太妙,沾了一身火,躺在地上打滾。我……我就看了一眼,沒看确切。”
阿滿額上青筋直冒:“你看到了為何不幫!?”
姑娘被他一喝,頓時吓得哭了出來:“我、我太害怕了,何況我也不知道那是南淵閣下呀!”
阿滿滿嘴的髒話要噴口而出,硬生生吞了回去,轉頭要出去找江南淵。正在這時,一個修長的身影逆光而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洞口,懷裡抱着一個極小的幼童,身邊還跟着幾個不到她腰際的小孩。
阿滿一頓,驚喜地喊出來:“南淵閣下!”
江南淵一臉的煙灰,衣服也破破爛爛的,靠近鎖骨處還有一處明顯的燒傷,顯然是從火焰裡穿梭了好幾個來回。她喘着氣問道:“都在這裡了?”
阿滿鼻子一酸:“都在這裡了。”
江南淵:“那就好。先坐下來商量一下怎麼辦吧。”
阿滿:“……你疼不疼?”
江南淵微怔,莞爾:“不疼的。我們先……”
正說着,先前那女人癫狂着沖上前來,抓住了她的衣領,狠命地晃起來:“我兒呢?我兒呢!?”
江南淵渾身都受了不輕的傷,且胸膛那裡才被火燙過,被這麼粗暴地一搖頓時疼得直冒冷汗:“對不起,我……沒找到。”
那女人瞪着死白的空洞的雙眼盯着她,活像從下面爬上來的厲鬼,一遍一遍重複道:“你沒找到?你沒找到?”
阿滿推開她,吼道:“你幹什麼!”
女人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繼續上來抓住了江南淵,瘋狂地喊起來:“你沒找到!?你不是你去救他的嗎?你為什麼沒找到!?你不是菩薩嗎!?你不是神明嗎!?你不是無所不能嗎!?你為什麼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