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之後,才發現僅僅把蓬萊看作一個小島嶼實在是太不敬了。不出所料的話,他們上的是外島,從岸邊的這個視角望過去,遠遠的駐紮着連片城池,城牆皆是一派金碧輝煌。
要去外城,先要經過一片樹林,三人穿梭在林子裡,找到一處歇腳的山洞。
風澤杳生了一堆火出來,幾人圍着火堆坐定,默默地烤着。耶步紅着眼低着頭,半天沒出聲。
問觞歎了口氣:“這才第一關呢,振作點。”
耶步本來還克制着,可一聽到她說這話,眼淚嘩地一下就留下來了:“我知道,我就是覺得我好沒用。”
問觞沒吭聲,戳了一下火堆,幾粒零星的火星啪地跳出來。
“我差點害死了你們。”耶步悶聲道,“我還害死了那些水鬼。之前他們幫我們,我還不領情,喊着要消滅他們,沒想到最後......還要他們替我去死。”
“我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好。耶比拉被滅族的時候,大家都叫我跑,我阿爹、阿娘、阿伯為了我硬生生被砍了十幾刀,死都死得那麼難看,還沒人給他們收屍。我跑前拎了幾個小孩,他們還在我懷裡一直喊耶步哥哥。其實要是我不把他們帶着,他們随便往哪個筐子裡一躲說不定就瞞過那些壞人了。但我自作主張,我不自量力,我抱着他們跌下了懸崖,結果......隻有我一個活了下來。
“我以前安慰自己,要帶着全族人的希望活下去,所以我吃得比誰都多,笑得比誰都開心,但其實這麼多天過去了,我不僅一點長進都沒有,還害得别人因我而死。當初誰活下來都比我好,我就是個扶不起的廢柴。”
耶步紅着眼盯着青紫的火心,哽咽的嗓音帶着點沙啞。閃爍的火光晦暗不明地在他下半張臉上跳動着,問觞看到一道、清晰的淚痕。
她感到很疲憊,開口的時候嗓子一啞,沒說出聲音來,索性就閉了嘴。半晌,一直緘默不語的風澤杳開了口:“水鬼們......算不上死了。”
耶步擡頭看向他。
“本來就是死物,沒什麼死不死的。”風澤杳緩緩道,“隻不過換了個地方生活罷了。”
耶步愣了半天,突然激動起來:“什麼意思?什麼叫換個地方生活?”
風澤杳道:“以往浮在海面上,現在去了海底深處。”
問觞連忙支起身子:“你的意思是他們跟着漩渦一起被卷到裡面了,但靈識還沒有消失,對不對?”
風澤杳颔首。
問觞頓時松了口氣,感覺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太好了。”她靠在石壁上,喃喃道。
風澤杳坐在她的旁邊,從這個視角看過去,她仰着頭裸露出來的脖頸格外清晰,仿佛輕輕一掐就會破碎。溫暖的火光在她另一半的側臉上打上陰影,她閉上眼,睫毛微微顫着,立體的輪廓顯得格外脆弱起來。
風澤杳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
這世上所有人都覺得她堅不可摧,是最難拔除的毒瘤,是化灰也叫人忌憚的仙門魔障,可是在他看來,她就像寒冷的冬天裡結的一片冰晶,是最純透無暇的,也是一觸即碎的。
他總是小心翼翼,隻敢在濛濛的大霧裡摩挲與試探着愛意,絲毫不敢僭越。
三人在山洞裡圍着火堆商讨計策,不消幾個時辰天就黑了,山洞外面開始飄雪,寒風呼呼地吹了一夜後,第二日清晨又晴光大好,還沒有積起厚雪就被曬化了。問觞探頭望了一眼,奇道:“這雪下得,跟敷衍人一樣。”
風澤杳道:“還好化了,否則不好趕路。”
大聰上不了海,被寄養在海邊一戶漁民家裡,問觞再次沒了坐騎。穿過森林從小道穿過去,被高高的城樓攔住了去路。
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神态自若地踏步走進去,果不其然被一名蓬萊士兵攔住了去路:“什麼人?”
耶步道:“你們要錢不?”
士兵腫怔,互相看了一眼,反應過來後勃然大怒:“你是哪裡來的,竟然還想收買我們!?你這是在羞辱我們!”
耶步連忙道:“大哥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過海的時候飛來橫福,偶然間得到了一大筆意外之财,又看兄弟們站崗站得那麼辛苦,實在是于心不忍才想來體恤體恤你們,并無惡意的。”
士兵們皺起眉:“海上?難不成你捕到鲛人珠了?”
耶步費解地看了一眼問觞,疑惑道:“鲛人珠?”
“就是鲛人的眼淚!”一個矮個士兵粗聲粗氣地道,煩躁地擺了擺手,“哪裡來的,這都不知道!閃開閃開!”
“别啊别啊,”耶步慌張地上前一步,随即狀似無意對問觞道,“真奇了,那個仙人就說在這裡的呀。”
也不知道蓬萊仙人的傳說可用度是多少,先試了再說。耶步面上不動聲色,背地裡卻緊張地捏緊了衣角,沒想到兩個士兵本來已經準備把城門關上了,一聽到這句,登時一轉頭。
“興許是我們記錯了路吧。”問觞觀察着士兵的表情,歎了口氣,“走吧。不要影響别人看門了。”
耶步懈氣地轉身,邊走邊嘟囔道:“明明就是這裡啊。”
三人走出了近十餘步,身後暗暗傳來士兵的竊竊私語,卻遲遲沒有出聲。耶步暗暗急道:“怎麼還不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