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閉嘴,希望她能扯快點放他回去睡覺。
江南淵繼續道:“據說,據說先生的這壺酒,在滿月的夜裡看,可以看到它盛滿月亮時晶瑩剔透,熠熠生輝的樣子,更神奇的是,待到三更天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倒映出來的月宮和仙子。”
風澤杳冷淡的面容出現了一絲裂痕:“你信了?”
江南淵道:“反正偷都偷出來了,我就想看看它盛滿月亮的時候到底有多好看。”
風澤杳道:“今晚不是滿月。”
江南淵仰着頭望天:“是啊,這天黑如墨的,去哪兒尋月亮啊?”
風澤杳沉默半晌,興許是懶得陪她在這耗着,于是把酒壇子搬了起來,往圍牆反方向的竹林裡走。江南淵站起身,奇道:“你做什麼?”
他把酒壇放在竹林裡,江南淵趕過去看的時候,發現酒壇子裡呈現出許許多多的碎影光亮。她擡頭看,東南方向有一顆極亮的星,被竹林密密的枝葉分割成數塊,齊刷刷地映在了酒壺裡,忽閃忽爍着,漂亮極了。江南淵笑着看風澤杳:“真好看!”
風澤杳不點頭不應話,隻冷冷淡淡地看着酒壺裡的流光碎影,目光裡隐藏着一絲驚豔。江南淵盯着看了半天,道:“你可知這最亮的是顆什麼星?”
風澤杳淡淡道:“長庚星。”
“非也。”江南淵得意地說,“我在藏書閣裡看到二十八星宿的介紹,長庚星自然是最亮的,但亮的時間卻不長,隻有黎明前後才格外得亮,故又稱‘啟明’,所以夜裡最亮的不是它,而是那個。”她擡手指着東南方,“那顆星,叫天狼星。”
那晚,他們坐在竹林裡看着酒壇裡的千萬光影,被酒的醇香熏得迷醉。他卻默默記住了東南方的天狼星,記住了她倒映着星河的璀璨眼眸。
想着想着,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突然發不出了聲。
别離,太撕心裂肺。
“咦,你笑什麼?”優黛驚訝地看着他,“什麼好笑事,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抹了抹眼角,茫然地看着微微濕潤的指尖:“是啊,什麼事這麼好笑。”
“走吧。”躲在陰暗處的黑袍人背過身,不再去看月下并肩而坐的兩人,對一旁高她許多的青年男子淡淡啟唇。
“師父......”
“我說,走。”
她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胸口悶得喘不過氣。她更加笃定了這人定是與她有着深仇大恨,或是八字不合不宜見面,否則怎會看他幾眼就這般折磨呢。她心口難受,語氣也就顧不上溫和,思德被吓得不輕,問也不敢問,隻連忙道:“好好好,走走走。”
“咦,回去了嗎?哎,風澤杳,等等我!”優黛見他起身,連忙跟上去,剛拉了一下他衣袖,“啪”一聲不知從他身上哪裡掉出一卷畫,他微側身一愣,她已經拾起那幅畫,并展開去看。
“呀!”剛看到的一瞬,把她吓得不輕,差點将畫丢在地上。
畫上的女子風華絕代。細眉如柳的一對眉含情脈脈,一雙墨色的眸仿佛點了光,亮得驚人,純淨得像是洗去了世間萬千紛擾,隻留與世無争、脫離喧嚣的堅定和溫柔。挺秀的鼻梁之下唇若含丹,笑意清淺。三千青絲輕垂,盡是清雅。
她原是背對作畫人,卻回眸一笑的瞬間被定格,刹那,星光失色。
優黛怔住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絕色的女子,美到難以用言語形容,展開畫卷的那一刻,日月光輝都為之黯淡。
正呆滞間,畫就被他拿開。她怔愣:“畫上的女子是......”
他迅速地背過身,将畫軸卷起,像是在對待珍稀的寶物一般小心翼翼,眼裡說不上是哀恸,還是虔誠。
可對她啟唇時,語氣已近乎不快。
“回去。”
優黛胸膛裡說不上來的苦澀,緩緩垂下手,靜立,不再言語。
問觞身形微怔,卻狠心沒有回頭,沉重的步伐依舊向前。
畫上的女子是誰她并不好奇,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比起看到那個男人時傳來的心痛感,她更不想看那孤寂的人影伫立于此,冰冷的眸流露出淺淡的憂傷,卻也隻是靜立。
她莫名地覺得他可憐。明明總是擺出冷冰冰的表情,但就是覺得他站在那裡的身影孤獨極了。
她希望自己夠堅定,忍住在某個拐角處一瞥的沖動,不去在意男人臉上的失落。可笑的是,面前隻有漫漫長路,沒有拐角處,沒有那一瞥。
月光冷冷清清地鋪灑在街頭,也打在她單薄的肩上。那肩孤傲了一世,承擔了過多的哀怨情愁,悲歡離合,可突然間,她意識到她再次歸來時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的無拘無束,無牽無挂,那些刻在心髒上的印記,是會一直跳動的。
思德看她平靜地走在前頭,可突然覺得那強大驕傲的背影,變得惶惶欲墜,單薄得心酸。
明明不遠,卻感覺走了很久才回到臨淮城最繁華的大街上,而此時深夜,沒有人煙,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樓影樹影和風的吹拂下,如似寂寥的鬼魅。
走着走着,問觞倏地停住了。思德跟在她身後,見她停,便也停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本來想帶你去江邊看看的,結果害你白跑一趟。”
“啊,我……”思德一愣,沒反應過來。
“沒想到都已經這麼晚了。”她擡頭望了眼皎潔的月色,輕輕歎了口氣,“江邊那兩個,也不知道在臨淮城有沒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