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争鳴大會初賽很快落下了帷幕,熱熱鬧鬧的賽場上的人怎樣簇擁着來,也怎樣擠擠攘攘地走,散場得極快。
黃昏籠罩了臨淮城最繁華的街道,問觞和思德站了一天,腿酸得難以言喻,一時間也走不動路,就勢坐在了空無一人的擂台邊緣。兩人看着黃昏降臨,看着人去樓空,将開場到散場一覽無餘,覺得心裡頭悶悶的。
兩人并肩坐着,懸着空晃蕩着腿,在這略顯憂傷的黃昏渲染下,都靜默不言,直到昏暗得已經快看不清街了,思德開口道:“師父,去吃點什麼?”
“想吃辣的,甜的。”
思德笑了:“這容易。”他從擂台上輕盈一躍,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轉身朝問觞伸出了手,“來。”
問觞看向他。眼前俊朗的青年朝她笑着,目若朗星,梨渦深深,将一整個晚霞都攬進了眉眼裡,溫柔得叫人安心。
她伸手回應他,看見他眼裡的光随着她的動作越來越亮,快要碰到的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了一個渾厚響亮的聲音:“思德少爺!問觞閣下!”
兩人齊齊看去,見一個男人氣喘籲籲地跑來,原來是家仆李源,他朝二人端正地行了一禮,道:“思德少爺,我們找您好久,沒想到您竟然還在這兒。還好還好,就怕又找不着您了......”
聽到這句,思德不禁有些自責,連忙道:“我有些累了,沒有來得及趕回去,叫你們擔心了。”
“不礙事不礙事,”李源笑着說,“少爺,聽說今天您赢了賽事,大家都很高興,非要擺一桌慶祝,就在百味樓,少爺快随我去吧。”
思德驚訝,不好意思地道:“這隻是初賽而已。”
“管他什麼賽,赢了就是赢了!”李源爽朗地笑道,“少爺,你一直都是咱們谷家最争氣的,以後谷家都靠您,您肯定能赢千次百次!”
問觞笑了,看思德不好意思地撓頭,覺得她這徒弟還是一如既往得臉皮薄。三人一同趕往百味樓,師徒二人走在後面,問觞小聲提點道:“待會兒别光顧着吃,适當講兩句,知道不。”
思德瞬間垮了臉:“講什麼呀。”
問觞伸手用指關節敲了敲他的腦門:“講什麼還要我教你嗎?鼓勵鼓勵大家,也好在谷家立個信啊。”
“好,”思德認真地點點頭,“待會兒我就說,大家稍安勿躁,我師父有幾句話要說。”
問觞:“......”
思德笑着看她,問觞不回應他,腳步走得快了些。他亦步亦趨地跟着她,時不時伸腳踩一下她的影子,問觞受到了挑釁,回踩他的影子,兩個人你踩我我踩你,踩着踩着就你追我趕地打了起來。兩條老長的影子穿梭着來去,笑鬧聲灑了一條街。李源在旁邊遠遠瞧着,沒忍住也笑了,心道這兩人平時規規矩矩,端莊得體得很,沒想到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三人踏進百味樓,食物的香味撲面而來,問觞和思德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對方此時的饑腸辘辘。思德抑制住自己的饑餓,冷靜地問道:“李叔,可開席了?”
李源道:“少爺,還有一會兒,我去前面迎迎長老們。”
思德道:“我随你一道去。”
正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甜美的嗓音:“思德少爺!”
思德回頭一看,是竺言,于是禮貌道:“何事?”
“沒......也沒什麼事。就是......祝賀您赢了比賽。”
李源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心中明了,對思德笑道:“少爺,我去迎就好,您聊您的。”
看李源走了,思德顧不上深究,連忙道:“謝謝。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剛想拉着問觞轉身離開,邁開腳步時又聽竺言喊到:“還有,那個黑袍哥哥......”
問觞和思德差點摔在地上。問觞不顧在一旁偷笑的思德,拼命仔細分析:她叫的是黑袍哥哥,她叫思德叫少爺,叫黑袍又叫哥哥,是叫自己嗎,不對啊真蹊跷絕對不是我......
可竺言後一句徹底打破了她僅存的希望:“謝謝你,糖葫蘆,很好吃。”
盡管很想一腳踹飛笑得一抽一抽的思德,但還是很拼命地忍住了。問觞想回一句“不客氣”,但竺言稱她“哥哥”,她不忍心打破姑娘家對她的幻想,一出聲就洩露了,所以隻淡淡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然而這樣在竺言眼中,她就成了溫柔與冰冷并存的黑袍哥哥了。既神秘,又貼心,很好,這波又俘虜了一顆少女心。
問觞走在前面,根本不想理笑個不停的思德,倒是思德偏是湊上來說這說那:“師父,我怎麼以前沒有發現,你還有女扮男裝的天賦?”
“閉嘴!”問觞怒道,“你丫才是男的,你全家都是男的!”
“嘿嘿,我本來就是男的,除了我娘親我全家也都是男的。”思德頓了一下,繼續笑得厚顔無恥。
問觞一怔停住了腳步,心像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她的話一時沒有經過思考就說了出來,說完後才發現多麼不應該。
思德的娘親早逝,對他的打擊極大,那之後的一場高燒差點要了他的命。這她早就知道,偏偏還扯了他的傷疤。
而他卻很包容地笑得沒心沒肺,越是如此,問觞越是覺得愧疚。她很少說錯話,這麼多年仙門人間摸爬滾打,除了嘴毒了一點,開得都是不大不小的玩笑,可今天不知怎的,一個不小心就惹得他難過了。
思德本來也沒在意,但見問觞停下腳步,知道她又敏感地意識到了他的情緒,立馬岔開話題道:“師父,這家有一種特殊的茶聽說很不錯,你不是愛喝茶麼?過會兒我們一起去嘗嘗吧。”
問觞看他笑眼盈盈的樣子,低低地應道:“好。”
他就真的抛下要去迎接老一輩的事,在一旁坐下泡了壺茶。茶香漸漸彌漫出來,不濃郁,淡淡的,清雅之氣十足,通透人心骨。
思德為問觞斟了一杯茶,瑩潤的指尖映着藍白的瓷器茶盅,顯得很是清透,袅袅升起的霧氣更增添了一抹虛無缥缈的色澤。他将茶水遞給問觞,問觞緩緩接過,凝眸凝視一圈一圈蕩開的茶水波紋,許久,才輕輕抿了一口。清香萦繞在唇間,的确不一般,這股清氣仿佛洗淨了人心中的雜念,讓人心中一片清明。
問觞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思德笑着問:“味道如何?可品出什麼來了?”
問觞回過神來,問道:“這是什麼茶?”
思德道:“未曾聽聞這叫什麼,隻說是樓主的什麼獨家配方,喝了可以使人摒棄雜念,淨化心靈,拾起多年前丢失的東西。你看這宣傳得多邪門,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何況這又不是茶樓,老闆竟然還來宣傳茶水,哈哈哈哈。”
問觞笑道:“确實,茶樓都不敢這麼打招牌。”
她心想這茶是上好的茶,茶香清苦帶澀,在舌尖回味無窮,可這說什麼淨化心靈、拾憶屬實也是誇大了。她無奈地笑着搖搖頭,輕抿了一口,茶味在味蕾彌漫開時,突然之間,心頭泛起一陣悶痛。
問觞捏緊了瓷杯,感覺心頭一陣一陣的難受翻湧上來。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卻總有桎梏生拉硬扯着不讓它出來。這種感覺很熟悉,是和今天在賽場看到那個黑衣男人時一樣的感覺。腦海裡翻湧起一雙流轉着潋滟的紫色的眼睛,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任何有關的事情。直到思德喊她,這種感覺才消退。
“真神了,”她喃喃道,“這東西裡不會添加了迷神藥吧。”
思德哈哈笑道:“什麼跟什麼啊。”
正說着,突然身後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哪家在這擺宴,好生闊氣!”
思德轉頭望去,喜道:“程兄!”
來者正是程宏山和他的一幫弟兄們,程宏山看着思德,心裡想自己何時認識過這樣器宇不凡、神采英俊的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看到旁邊披着黑袍的問觞才恍然道:“思德絕閣下?”
思德道:“是我。這是我們家擺的筵席,程兄若是不嫌,一起坐下來吃兩杯吧。”
“不嫌不嫌,開心都來不及!”程宏山喜笑顔開,揮着手喊他的兄弟們過來,“這是思德絕閣下,今天場上最厲害的那個!哎呀,你長得那麼好看,幹嘛要穿個黑袍啊?”
思德笑了,看着問觞說:“我師父挑剔,嫌我醜呢。”
問觞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在黑袍下瞪了他一眼。可惜思德看不見,但知道她心裡肯定不爽,笑得更歡了:“程兄,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