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素明用她的那雙機械手，仔仔細細地摩挲着手裡的小把件。

她神色莫名地看着眼前的東西，心想，盤這玩意兒這麼久了，除了磨損，竟然一點包漿的迹象也沒有。

也對，機械手沒有人體天然分泌的油脂，即使在操作的精細度上早就趕上了她本身的手，但在盤把件這方面，果然還是比不上原裝手，永遠無法讓它變得油亮。

“管醫生，您現在有空嗎？”突然，機械義體移植手術室那邊的助理推開門喚她道，“18号這邊可能需要您幫一下忙。”

管素明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拿文件蓋住了，起身跟在那人身後朝病房走去，邊走邊問：“有空。你先給我說一下，這個18号具體是什麼情況？”

“從幾年前開始，18号就一直在逐漸進行人體機械義體移植，目前機械化改造程度大概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因為他作為娛樂主播，知名度比較高，所以公司一直都在讓他做‘軀體機械化’的推廣，并在免費為他更新機械義體，并做義體維護。”助理一邊為管素明引路，一邊迅速地為她介紹18号的具體情況。

“前段時間，公司找18号聊過讓他轉而推廣‘意識數據化’，但他一直在猶豫，不想完全放棄目前的事業和身份，徹底進入第二現實。所以我們同他講明了，後期如果他對寰宇的‘軀體機械化’宣傳沒有起到更多作用的話，就可能被優化，因此需要補繳一下機械義體更新及維護費用。”

聽到這裡，管素明在心裡翻了無數白眼，果然黑心還得看公司，這話也能說出口。

雖然18号作為娛樂主播賺得不少，但補繳的機械義體費用肯定會讓他付出巨大代價——畢竟從前的一切都無需交錢，18号選用的又都是最好的機械義體材料和更新維護服務——于是，18号權衡利弊後，最終還是同實驗室那邊溝通了，說他想試試。

但并非直接就徹底将意識數據化上傳到第二現實，而是同參與第二現實直播的那些實驗者一樣，在保留原本軀殼的情況下使用腦機接口連接第二現實。

管素明點點頭：“情況我大緻了解了，那他現在是出了什麼問題？”

此時，助理帶着管素明來到了18号的房間門口，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管素明看到了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家夥。

那名助理結結巴巴地說道：“呃……問題大概就是……之前給他做機械義體維護的工作人員，忘了他大腦還沒機械化……”

“所以呢？”

“所以就……這個工作人員就沒讓管醫生您這樣專業的醫生來為18号做腦機接口植入的手術，他自己通過機械義體更新的流程，做了這個手術……”

管素明突然停住腳步，瞪大了眼看着助理：“誰做的？他瘋了？18号腦部沒有機械化，做腦機接口植入可是要開顱的！”

助理忙不疊解釋後續：“上面知道了，已經派人把那個工作人員帶走了，現在就是要麻煩您去幫忙收拾一下爛攤子。”

這還不是一般的爛攤子。

助理還在繼續說道：“18号做完腦機接口植入就直接被送進第二現實了，但植入做得不好，信号連接不穩，進入第二現實沒多久就産生了排異反應，隻能回來。現在，需要管醫生您為他做二次手術。”

聽到這裡，管素明看了助理一眼，問道：“要什麼效果？”

“接口能不能使用無所謂，先把18号命保住。”助理推開房門，看着18号，說出的話卻像是在評價一塊砧闆上的肉，“後期再給他做大腦機械化改造也來得及。”

聞言，管素明什麼也沒說，低低歎了一口氣，就走進了房間，換上了無菌操作服，将18号推進了手術室。

這樣的手術對管素明來講不算困難，她像後廚切墩的師傅，庖丁解牛一般，對着手術台上的18号熟練操作。

寰宇幹的事确實很缺德，甚至可以說是在違法的邊緣試探，但“管醫生”作為公司的“劊子手”，似乎也沒資格批判。

管素明作為醫生的“醫德”，早在多年前那次醫鬧裡，和她的雙手一起被毀掉了。

她隻是想做醫生而已，可是自從管素明原本的雙手出了問題，換上了機械手，不論她的操作再精密高超，卻再也沒有一個醫院需要“管醫生”。

管素明不是保守派，也不是激進派，基因編輯？機械義體？她都無所謂，她才不在乎人類未來會朝哪個方向進化，她隻想繼續做手術，所以她來到了寰宇生物科技。

這麼多年間，在寰宇生物科技，沒有人質疑她的機械雙手能不能做好手術，反而每個躺上手術台的，都期待擁有和她一樣機械化的軀體。

她習慣了，用那雙冰冷精确的機械手，将鮮紅跳動的脈搏與機械義體一次次銜接。

在寰宇，她永遠都是“管醫生”。

走出手術室，管素明換回自己的衣服，出來對助理說：“好了，人沒事了，腦機接口沒留下，準備下次做大腦機械化改造吧。”

“好的，這回又麻煩您了，管醫生。”

管素明擺擺手，什麼也沒說，轉身慢慢走回了自己辦公室。

做這樣的手術對管素明而言，雖然不難，卻同樣很費精力，她的機械手能負擔得起，但沒有徹底機械化的軀體還是會覺得疲憊，她需要休息。

管素明偶爾也在想，要不要提高一下軀體機械化程度，但是一想到，到時候會是寰宇其他的醫生為她做手術，她就覺得還是算了吧。

目前這樣也挺好的，能将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