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大宅還保留着離笙出嫁那天的布置。但人去樓空,冷清中的喜慶不僅怪異,還有點瘆人。
藍落隻身一人來了。太子說,今日有人在這裡等她。
沒等多長時間,有人從屋裡的陰影中走到院子裡。
是墨竹。
呵,她的第一個男人。崔麟的一匹種馬。
墨竹沒怎麼變化,依然瘦削,貌不驚人。
藍落竟然笑了,摘下樹枝上一朵綢緞殘花:“你要見我?”
墨竹從來不是啰嗦之人,開門見山道:“首領有東西要給你。”
像是一把錘子,猛然敲擊她的胸口。
她用了些力氣才穩住自己:“懷州崔家如今群龍無首,是不是樹倒猢狲散?如今你在為誰效力?”
墨竹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多了一絲嘲諷。像是奇怪她怎麼能那樣無知。
不過那表情轉瞬即逝。他來,不是跟她解釋說明的,他有他的使命。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枚釘子來。
“這是什麼?”
“這是桃花。”
“什麼?”
“見到它的人,會有一次機會了解一下它是怎麼作用的。”
“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知道它是怎麼起作用的?”
“你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向你的‘妖尾’做出任何回應,已經是背叛了桃妖,這枚桃花,是送你上路的。”
上路……對啊,崔家可不是随便能得罪得起的,她輕而易舉地背叛了崔家,他們怎麼可能放過她。
不過,為什麼是三個月?
要說她投靠段季旻,再到被段季旻送進皇宮,起碼八個月的時間,為何說是三個月?
“這枚桃花……”
“主子都不在了,桃妖還有必要存在嗎?”
墨竹冷笑道:“當然,桃妖有它自己的運行方式,要是事事都靠主子發令,那便是神仙,也管不好一個桃妖,更不用說,崔家衆多産業……”
“桃妖沒有指令,也一樣運行?”
“我隻知道,桃花令一旦發出,絕沒有收回的可能。”
藍落并沒有太怕死。每次那老東西變着法子折磨她的時候,她就很想死。
但是為什麼是三個月,不是八個月?她還以為,桃妖無論再怎麼邪惡,也不敢動皇帝的女人。
但是顯然不是因為她小陳妃的身份。桃妖是暗殺組織,隻效力于崔家。
等等……三個月之前,是崔麟死的時間。
難不成……?
“如果是主子的命令,桃花令也不能收回嗎?”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主子就不能阻止桃花令去殺一個人?萬一這個人還有用呢?”
“就算他想要阻止,他也要知道桃花令何時發出,執行的妖尾是誰;而這些,他都不可能知道。”
“為什麼,隻要問一下首領不就好了。”
“你太天真了。桃妖就像是一家機器,有人按動開關,隻要時間一到,便會自動執行,如果想要阻止桃花令,便等于機器的每一個部位都了如指掌,才能在不毀壞機器的情況下,終止它的運作。桃妖每年都會死人,主子并不清楚,首領也一樣不會清楚每個環節,更不會向他說明。”
藍落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可是,我六個月前就進宮了。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給桃妖發送或任何消息。”
直到此刻,墨竹的臉上才真正有了表情。
他驚訝無比:“什麼?”
“如果期限是三個月,那我早超過了。”
“不可能!那為何……我還能收到你的回應?”
藍落突然覺得腳跟發軟,有些站立不住。
照墨竹所言,主子是可以停止桃花令的。
隻是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先了解桃花令發布的時間和執行之人。此事不能打聽,隻能自己調查。如若不然,桃妖那種機器般彼此獨立又合作無間的組織勢必要遭到破壞。
而桃妖,是崔麟繼追影衛叛變之後,最為有利的一支暗殺組織了。他絕不可能為了一個人,破壞它的運行。
所以……是崔麟已一己之力,在阻止妖尾追殺她?
直到三個月前,他死在戰場?
藍落突然覺得世事無常,諷刺!真是諷刺!
他找到她的妖尾,并不能直接以主子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去命令他,卻隻能以她的身份給他回應。表明她還在為桃妖做事!
墨竹也一片淩亂。時至今日,從來沒有誰能逃出妖尾的追殺,哪怕是一個時辰。
可……
“你是我的妖尾?”
墨竹點了點頭。
藍落心裡亂成一團,碎成一團。
為什麼在桃花庵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說?他當時要她阻止段季旻回宮,對她成為小陳妃一事,表現得十分冷淡。
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憐憫,不同于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效力。
下位者舍生忘死才能被視為自己人,上位者想叫人感激卻是輕而易舉。
藍落不甘心地想:就算他費了些力氣阻止妖尾去殺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起舍生忘死,比起死得無聲無息,這點心思算得了什麼?
至于他為什麼突然對她心軟,如今已經沒意義了。
藍落隻想冷笑。他還是該死。
如今她落在妖尾的手上,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總之她這一生,如同風中柳樹,從來做不得自己的主,可就是她這樣的人,能拉着不可一世的主子陪葬,她其實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