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恃身份,冷冷笑道:“姐姐也是你混叫的,你來之前,沒人跟你說過東宮的規矩?”
崔狸立刻老實搖頭:“沒有。”
沈疏指着一地的果子:“我不知道你是什麼門路進的宮,不過,你既然伺候殿下左右,少不得要懂規矩,這東宮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行為舉止如此随意,定會沖撞了殿下!”
崔狸皺眉仔細回憶:還真是,頭一晚上也不知道怎麼惹惱了那閻王,不僅吓唬她,還把她關了七天!
整整七天!
“那我該怎麼辦?我确實不懂那些……”
沈疏見她傻得離譜,有心訓斥:“這第一,便是行止有節,太子不喜人伺候,你便要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把一切都安置妥當,一切歸位,要不能在眼前礙事,又伸手便可取;第二,東宮哪些東西能經手,哪些不能,你要有數,這園子裡的果子向來是自結自落的,可沒人吃它。”
“你說的果子不吃也罷,酸澀得很,一顆甜的也沒有;但是那東西又要不礙眼又要伸手可取,隻怕神仙也做不到吧。”
“蠢材!”
“要不你試試,我看你放哪裡我就放哪裡。”
“你!”
“你什麼你?你做不到的事情怎麼要求别人!”
“我做不到是因為我不需要做!我是主子,以後……”
以後如何?舉案齊眉?沈疏心裡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總之,入宮這事,父親在努力就是了。
沒有十有八九,也有十有七八吧。
“以後怎樣?”
“以後……我是這裡的主子,連調教人的事情,都不需要我做!你這樣的丫頭,都不可能到我的跟前來!”
“那你知道我以後會怎樣嗎?”
“你一個鄉下丫頭,能怎樣?”
“你要是主子,我就是主子的主子,啊不對,我是主子的主子的主子。”
崔狸信口雌黃,反正在鄉下,吹牛不要錢。
“你可真是……大言不慚!”
“你牛皮吹得也不小。”
雖然明知道沈疏非富即貴,但輸人不能輸陣!
口舌之争沈疏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便拿出太子來壓陣,冷冷道:“我進來的時候見殿下換下來的衣物就搭在椅背上;靴子一隻立着,一隻躺着;茶水涼了……你便是這般伺候殿下的?”
“他又沒有要我做那些……”
“殿下事務繁忙,還有空教你怎麼伺候人?你不懂事也該有個限度!”
崔狸到底還是有些忌憚那個冷面閻王的。
……
段叔斐站在廊下,距離那顆青梅樹尚有些距離,他聽不見沈疏在說什麼,隻看見崔狸那丫頭低着頭,好像在吃癟。
他幸災樂禍地看着。
一會兒,崔狸轉身回到殿内,抱着一大團衣服走了出來,朝園子角門走了過去。
段叔斐眯眼看着,不是他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是什麼?她要幹什麼?
崔狸消失在角門,段叔斐也沒了興緻,打算回思正殿處理政務。
沈疏轉過身,一眼看見段叔斐,便歡喜跑過來,頗為随意地行了個禮:“殿下!”
段叔斐笑道:“阿疏來了,進來坐吧。”
沈疏跟了上去:“殿下猜阿疏為何要求見殿下。”
“阿疏想什麼,我可猜不着。”
“殿下猜嘛!”
段叔斐哪有心情跟她玩這個,立刻揭曉:“為了生辰禮?”
果然沈疏倒不太高興了:“殿下猜得太快了,沒意思。”
段叔斐笑了笑,又坐在案桌,準備看剛才拿折子。
“殿下還沒問阿疏喜不喜歡。”
“不喜歡也沒法子,陸太鋒……”
段叔斐并不知道是什麼,生辰禮是叫陸太鋒買的。
“殿下!阿疏怎麼可能不喜歡,那可是花束閣的頭面,殿下最懂阿疏的心了!”
“…—不值什麼,你喜歡就好。”
好險,差點說漏嘴。
沈疏又坐過來:“殿下,剛剛我看見一個小宮女,在園子裡偷懶耍滑,便狠狠教訓了她一頓,殿下對下仁慈,可也不能驕縱了她們。”
段叔斐早就把注意力放在折子上了,随口答道:“阿疏說的對。”
他批折子,沈疏便在一邊研墨,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倒也沒有冷場。一會兒他伸手取茶,一隻濕漉漉的手搶在他前面,将茶杯端了去。
段叔斐手落了空,擡頭看去,是崔狸。
她身上也濕漉漉的,看神色倒像是很忙。
接下來,崔狸就給太子換了熱茶,卻放了三倍多茶葉,在精巧的汝窯杯子裡,茶葉幾乎翻轉不開,說不上是茶湯還是茶粥。
一碟子點心也差不多是扔在案桌上,其中一塊還跳了出來。
太子的靴子用踢的,踢踢踢,一路踢到衣架的下面,再把它踢整齊。
太子跟沈疏一時都有些愣住。
“崔狸?”
太子試探着喊道。
“來了,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哦,沒發脾氣,就是手腳重了些。
崔狸順手就拿了塊點心塞進嘴裡:“那個誰,殿下的衣服我洗好了,晾在園子裡了,沒什麼要洗的了吧?
哦,不讓叫姐姐,就叫“那個誰”是吧?
段叔斐朝園子裡看去,假山上,樹枝上,搭得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不是他的衣服是什麼?
再好看的園子,再好看的衣服,這麼一搭配,也是醜到慘絕人寰,辣眼睛,非常辣眼睛!
“你趕緊給我收回來!”
“還沒幹呢。”
“這園子是晾衣服的地方嗎?你不覺得有礙觀瞻嗎?算了算了,你出思正殿右拐往前百步,有婆子在那裡,你把衣服交給她就是了。”
“園子裡不好嗎?太陽又大又通風,一會兒就幹了啊。”
“你真是太粗陋了。”
沈疏得意起來,有意叫她看看自己身份的“特别”,對殿下動作表情又親呢了幾分。
崔狸嘀嘀咕咕,不太情願地去園子裡收衣服。明明就很好晾阿,這兩個人真是挑剔!
“回來!”
或許是沈疏沒完沒了的撒嬌叫段叔斐有些受不住,便起了念頭:“你别管那些衣服了,把架子上的書理一理。”
“哦。”
書架子在案桌後面,崔狸來來回回整理。不時蹭到太子,太子筆畫歪斜;蹭到沈疏,沈疏衣袖濺墨。
沈疏氣得半死,太子扶額歎氣。
沈疏見太子一直沒有叫她走的意思,便有心把她隔離在話題圈子之外:“殿下,我聽我爹說,黑梁國元氏滅國多年,已經沒人了,還有刺客行刺當年征讨的楊将軍,楊将軍感其忠義,竟然連放他三次。我爹說,楊将軍稱得上大國之君子------”
段叔斐眼睛裡閃過一絲淩厲,又很快消失不見,擡頭已是笑臉:“阿疏怎麼看?”
“楊将軍代表的是我西唐王朝大國胸懷,此舉定會讓異族心服。”
段叔斐默了片刻,笑意浮在臉上:“果然,虎父無犬女。”
沈疏又撒嬌:“才不是我爹的意思,是我自己這麼認為!”
崔狸在一邊來回擦書架,無意識地冒出兩個字:“有病。”
沈疏果然找到機會訓斥她:“你竟然這麼說!楊将軍居功至偉,他的事豈容你置喙?”
“指揮?我可不想瞎指揮,我是覺得,刺客來了就放,放了又來,玩‘七擒孟獲’?”
崔狸學問是不行,可每次去集市上大鼓書沒少聽,什麼《三國》《水浒》,故事都熟。
“還‘七擒孟獲’,胡言亂語,不知所雲!”
太子盯着崔狸,目光幽深,面色深沉。
“殿下我亂說的。”崔狸被段叔斐盯得有些害怕,拿着黑乎乎的抹布捂着自己的嘴。
段書斐看了一眼那抹布,站起身來,對沈疏道:“我還有事,阿疏先回去,張海蟬在殿外,叫他着人送你。”
“殿下------?”
段叔斐朝朝前殿走去,走出幾步,又回頭,一把握住崔狸右手:“你跟我來!”
“書架子不整理了?”
沈疏不敢相信,眼睜睜看着太子拉着崔狸匆匆而去。
那野丫頭到底懂什麼?她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而且殿下從不與人身體接觸啊,沈疏不是沒試探過,每次都被殿下不着痕迹地擺脫。
憑什麼她可以牽到太子殿下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