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正殿冷清清的,此時,更是連個宮女都沒有。
段叔斐向來不喜人近身伺候,他的生活起居,竟全是親為。
張海蟬得了“滾”的指令,躬身朝殿外退去。而累極了的段叔斐轉身走向後殿卧房,連靴子也沒脫,便躺在床上睡去。
等張海蟬退到殿外,一會兒,便見崔狸也跟着出來了。
“你怎麼也出來了?”
“不是滾嗎?”
“是讓我滾,不是讓你滾,殿下還要……哎,總之你以後就是太子的人了,你要照顧好殿下……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開竅呢?”
張海蟬自從見了這丫頭心一直就是懸的,生怕她不懂事連累了自己。
崔狸噘嘴道:“他又沒叫我做什麼。”
“還要等殿下叫你?我的姑奶奶,剛剛那帕子都遞你臉上了,你都不知道接一下,你現在是在東宮,不是你的梧桐丘,你得有點眼力見……!”
張海蟬又氣又急又怕,本來嘛,應該是先找人好好教教這姑娘才能引來見太子,可是太子突然要把人接進宮來。
雖是接了進來,卻又不說如何安置。
不論怎樣,太子總要先驗明正身的。
張海蟬道:“進去吧,太子找你還有事,你機靈點兒!”
崔狸隻好又進去,太子早不見了蹤影。她在大殿裡找了幾圈也沒找到,用手籠着個喇叭,小聲喊道:“殿下,殿下……!”
太子正迷迷糊糊入睡,陡然間聽到喊魂一樣的聲音,猛地坐了起來,手上利劍出鞘:“誰!”
崔狸耳力很好,立刻循聲而去,在大殿後面的卧房看到太子,埋怨道:“你在這啊,喊了那麼久也不出聲!”
“剛剛是你在叫我?”段叔斐一臉不可置信。
“不是我是誰?這大殿裡還有旁人嗎?”
他今晚大開殺戒,雖說人人都知道太子爺一貫是出了名的百毒不侵,百無禁忌——但畢竟也是十幾條人命……
他此時很累,他心性殘忍。
“找死嗎?”段叔斐眼神凝冰,殺心頓起。你知道睡眠對此時的太子有多重要嗎?
“張公公說,你找我還有事?對了,我今晚睡哪裡?”
段叔斐冷笑一聲,索性将劍拔出來,在手上把玩着:“東宮思正殿,勤正殿,昌華殿皆設有侍衛高手,暗器機關;杜若宮,蘅蕪宮等雖久不住人,也同樣設有機關;除此之外,便是太監宮女的監房,下房——這些地方,你自然都不能睡。”
“你這說了等于沒說啊。”
崔狸看着殿下那柄寒光閃爍的寶劍,心裡一陣發虛,聲音不禁小了下去。
段叔斐冷笑一聲:“還有屋檐下,遊廊上,亭子裡……都可以啊。”
崔狸瞧着太子,拿不準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總之,”太子“噌”一聲将寶劍送進劍鞘,逼近崔狸,咬牙道:“若是再吵醒我,我一定叫人把你宰了,再剁成幾百塊,丢進湖裡去喂魚!”
崔狸果然退縮了,受驚地看着太子。
“滾!”
崔狸一路小跑出去,跑到屏風後,又小心翼翼探出頭來,偷看太子。
太子又倒在床上。長腿卻伸在床外,就這麼将就睡去。
四更天太子起床,洗漱穿戴都是自己,三下五除二就拾掇得整整齊齊。
“像我這麼親力親為的太子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了。”太子自語道。
段叔斐每天都急急忙忙的,一天到晚議不完的事。
剛邁出門,便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太子正想開罵,來人退了一步,跪了下來。原來是衛率陸太鋒。
“幹什麼毛毛躁躁的?”太子出言責怪道。
“殿下恕罪,我有事禀告。”
“起來說吧。”
“殿下你看這個。”陸太鋒站起來,拿出一張類似于地圖的東西給太子。這是東宮地形圖,上面密密麻麻标着一些點。那些點是有人去過的痕迹。
“誰這麼大膽子,逛遍我整個東宮?”
正如太子昨晚對崔狸所言,東宮表面上看冷冷清清,實際上防衛十分森嚴,大殿小殿都設下機關,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留下痕迹,若是有人心存不軌,那這些機關足以叫你死一萬次。
“這個人沒帶兵器,走路很慢,差不多每個宮殿都去過,有些在門口晃了晃就走了,有些進去後吃了點東西便退出了,我等守了一夜,沒發現此人異常舉止,看着倒像是逛集市。”
“人呢?”太子眯了眯眼。
“抓住了,是個宮女,卻沒穿宮女的服制,等殿下發落。”
“抓住了就行了,等晚上回來再說吧,我們先去前殿議事。”
“是。”
“對了太鋒,沈疏後天生辰,你替我準備份禮送過去。她爹這兩日也告病沒來早朝,你與王太醫一起去一趟,還有……。”
“殿下,”太鋒面露難色,“我這兩天很忙啊,我昨天才從威州回來,剛準備洗澡就收到機關的動靜,昨守着一晚上不敢打瞌睡,你看我這黑眼圈;常州這幾日又出現了小股叛軍,殿下不是說先不要把動靜鬧大嗎?我想着常州不遠,就自己去探了探情況——再這麼連軸轉我怕我要猝死了。”
太子看不上他那副嬌滴滴的嘴臉:“幹脆我賜死你算了。”
“謝殿下成全。”
“連你也不體諒我了,我也很忙,亂世出敗類,殺也殺不完。”
陸太鋒自然知道太子這幾天在忙着殺人。
“五皇子的人?”
“有他的人,也有他的人。”
陸泰峰自然也知道,這後面的“他”指的是誰。如今沈相沈同業權勢滔天,太子不敢明着來,隻得打着幌子去動他的人。
有巫蠱毒術,有侵吞赈款,有科考舞弊,總之,都不幹淨,表面上卻看不出什麼聯系。
兩人一起去了朝晖殿,朝臣們簡單行了禮,就開始嗡嗡嗡杠上了,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一共就說了兩件事,一是天下大旱,二是赈災款貪污。商量了一整天,兩件事都沒商量出結果來。
不是說殿下一言堂,這種“你這辦法不行”或“你有能耐你上,你不行就閉嘴”或“你書生之見”“你紙上談兵”的争執确實毫無意義浪費生命,太子一整天白眼翻了不下上百次。
雖然效率奇低,但是畢竟商議了一整天,人還是累得不輕。
殿下留陸太鋒一起進膳,陸太鋒剛想用君臣大禮假意推辭了一番,還沒張口太子就道:“來幫我試毒。”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再好的心意也要被他說的很難聽。
席間兩人又把朝堂上的問題捋了一遍,陸太鋒起身拿出紙筆,一會兒就理清兩件事涉及到的人物,立場,利益以及每一種做法的利弊。
陸太鋒有皇命在身,不得掌權參政,可是本人極有才能,私下給太子極多助力,段叔斐與他幾乎須臾不離。
太子看着紙上畫來畫去一目了然的箭頭,捧着碗道,“愛卿,我真是離不開你啊。”
“你有事的時候就會叫我愛卿。”
“别這麼見外嘛……”
等太子和太鋒商量完正事,又是三更天了。
太子累倒眼皮打架,澡也不洗,衣服也不脫,倒床就睡着了。
太鋒替他脫了鞋,順勢坐在床邊:“我說殿下,就算你再不喜歡人家伺候,也找個女人吧。這一天天的,活得比我還糙。”
那邊太子呼吸均勻,陸太鋒搖了搖頭,替他把簾帳放下。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朝堂上鬧哄哄,太子殿冷清清。
七天後,太子終于想起來那個等候發落的夜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