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陋被關在房内讀書,抓起一把毛筆,一根一根夾在指縫中,在信紙上鬼畫符般寫寫畫畫。
墨水滲到紙背,江陋草草停止。
幾隻刺猬在炸了毛的石頭上翻滾,像熱鍋上的螞蟻,畫面亂七八糟,大有你追我趕之勢。
“江氏大作《猛虎下山》終于完成!”江陋把毛筆丢在書案上,翹着小腿,得意地欣賞刺猬。
少頃,他瞥了眼被關上的窗棂,鼻息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放下手中炸毛的毛筆,安靜地思索不久前萬裡讀的信。
蕭白提前回京,遇到了兩三個起紅疹的人,都說不是這段時間起的,不過蕭白仍然提醒江陋要注意飲食衛生。
“老媽子,真操心,假話也當真話說。”江陋不在乎地擦拭沾墨的手,鐵鏽味從門縫鑽進,随着腳步聲的接近而越發濃郁,不一會楚離就走了進來。
江陋笑嘻嘻地張開手臂,楚離淡淡地說:“我身上的味道不好聞,離我遠點。”
他脫下外袍,猛地灌下一杯酽茶,茶葉的苦澀蓋住喉嚨底的惡心,他掐住脖子,不讓茶水在喉管翻滾。
周公公走近,手臂要扶住楚離,被他一手拍開。
“滾,不要過來。”楚離一改常态,紅血絲泛上眼白,顯得猙獰又可怕。
周公公微愣,立刻反應過來:楚離需要的不是關心,而是獨處。
江陋縮在一邊,準備做個透明人繼續待在房間内,周公公把肉丸子拎起,擡出門外。
江陋:“……”
他望着緊閉的窗棂,露出不解。
沙強和龍峙死亡,是他們該死,為何楚離還反應如此之大?
因為他沒見過死人?
江陋搖頭,任由周公公拎着,腳未沾地地鑽入不遠處的房宅。
益一帶來的難民安居于此。
“你去一邊的房子裡待着,明天再出來。”周公公走了條小道,約莫五六分鐘後,難民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再也聽不見他們的呼叫,他才放下了江陋,指着一間小房屋,對江陋說。
江陋點頭,四周都是禁軍,他的身軀無法逃脫,此時去關心楚離,也會讓他産生警惕,當睡則睡,他還是老實休息吧。
“陛下請的先生也在此,你今日就可以開始習書了。”
“啪——”
江陋倒在木梯上,爬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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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離喘着粗氣,但又感覺呼吸不上來。
在東宮時,他在刑部待過一段時間,審過案,斬過人,濺過血,他早已不懼頭顱落地,鮮血直流。
他害怕的不是“人”這一實實在在的物體,而是“人心”。
他能接受背叛,但承受不住來自親人的背叛所帶來的打擊。
楚離蜷縮雙手,站得筆直。
好半晌,眼神的混沌被清明代替,他重重地吐出雜念,輕擺衣袖,坐在書案前看折子,一直至晚上,都沒有喚來任何人。
天空灑下幾片朝霞,被樟樹揉碎後扔進小溪,清風席卷無名草的淚珠,留下斑駁幾點,碎影時停時晃,繞暈了正在曬太陽的泥土。
周公公照顧楚離的次數隻手可數,根本摻和不進楚離的生活,隻好守在江陋身邊,不敢擅自做主。
江陋一夜無眠,垂眸打開房門,被周公公吊死鬼的模樣吓清醒了:“哇!你幹嘛!”
周公公愁眉苦臉地說:“陛下昨日回來後,沒有召見過任何人。”
江陋道:“哦。”
周公公道:“陛下連飯都沒吃。”
江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哦。”
周公公:“……昨夜燭火未滅,陛下約莫沒睡。”
江陋:“哦。”
周公公忍無可忍:“你隻會說這一個詞嗎?”
江陋道:“我餓。”
周公公道:“陛下對你那麼好,你卻這樣報答他?真是白養了你這條白眼狼!”
江陋懶洋洋地道:“我是小孩子呀,我餓了就要吃飯的。”
周公公立刻拒絕:“陛下不吃飯,你也别想吃。”
江陋:“……”拿他祭天,偏偏他還沒有反抗能力。
“給我一張信紙,我昨天忘記寫信給幹爹了。”
周公公心中一動,立刻讓人備好紙筆,推着走路慢吞吞的江陋飛奔入書房。
“幹爹,我昨天忘記寫信了,是我不對。”楚離正在扶額思索坪縣的縣令人選,外面稚嫩的童聲透過窗棂,“我昨天可乖了,跟着先生學了好多字,我把信給幹爹看看。”
江陋見楚離沒有說話,微微低頭,軟乎乎的小手把信紙塞進門縫,直至斷了線般墜入地上。
楚離冷漠地看着信紙下墜,有一瞬間,他渴望趕在落下前接住信,但他知道趕不上,所以他克制住沸騰的血液,不讓一身熱血燒上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