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你一次次撒謊,我看在你還小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這次再不說實話,就不用跟着我了。”楚離沉聲道。
江陋微怔,小聲說:“我在外面交了個朋友……他讓我吃一個東西,還說吃了能治百病,我一聽,什麼金玉良藥竟有如此效果,于是趁他不注意,把藥偷來吃了……”
此話有五分真,再配合他的演技,楚離一定不會發現。
楚離果然沒有再懷疑,沉吟道:“好,這事我會讓人去查的,這段時間你就待在宮中不要出去了。”
江陋還想再提那盒桃花糕的事,楚離早就預料到,把提前溫好的糕點放在桌子上,當着他的面輕咬一口,道:“謝謝你,但是下次不要再給我買了。”
江陋忍住嘴饞,輕緩一口氣,問:“幹爹,你什麼時候走呀?”他拖着長長的語調,精神好像已經恢複如初。
“明日。”楚離刮了刮江陋的小鼻尖,笑着說,“你睡了太多天,幹爹沒辦法一直陪着你,我會把申公公留下來照顧你,你要乖乖聽話。”
江陋乖巧地點點頭。
然後看到楚離端來還未喝完的中藥,又連忙搖頭:“其他的我都聽幹爹的,但是這個我不想聽話。”
楚離見這不省油的燈又開始鬧騰,于是用筷子強行掰開他的嘴,把藥一次性灌了下去。
小時候江陋喝藥時,父母總會給他塞一塊蜜餞,可在楚離這不行。
“小孩不能吃甜食。”楚離在這幾天翻遍了有名的育兒寶典,讓小團子活得久一點,避免過去的事重蹈覆轍。
江陋:“……我就吃一小個。”
楚離把李嬷嬷叫來,道:“以後他若是碰了甜食,就打他手心,朕批準了。”
李嬷嬷點頭應聲,江陋更加心灰意冷,躺在床上生悶氣,仿佛在與外面的天空賭氣。
悶着的天率先洩氣,又下起大雨,路上穿蓑衣和撐油紙傘的人不禁加快了腳步,尋着一兩處小酒樓,準備混口茶水吃。
緻州災難的涼風席卷了京城,也吹向了一座京郊處不起眼的酒樓。
酒樓名為賢竹樓,外表看似普通,進去别有洞天,丹雘揮就萬裡山河圖,金箔繪以水獸飛雲,舞女翩翩躍起,歌女袅袅高歌。
再往裡走,聲音都安靜了下來,茂密修竹遮住燈光,灑下點點斑駁,内部設有亭台雅座便于商事。
賢竹樓有個規矩,不看身份,隻要有錢,便以“賢者”相稱。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吧?”隐在黑色鬥篷中的人緩緩擡起手中茶盞,抿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
“回主子,一切都順利進行着,楚離即将奔赴緻州救災。”
“好,派幾個人盯着他,這邊的行動也盡快開始吧,遲則生變。”
“是。”下人奉命離開,賢竹樓的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連叫帶唱地說“賢者再會”,隻是點頭目送對方的離開。
次日平旦,欽天監在推演中認為此時出征是為天命在我方,等太陽升起,皇帝禦駕親征,是國耀四方之時。
前一日剛下完大雨,現在天色還是昏沉沉的,楚離怎麼也看不出今天會“太陽升起”。
面色依舊蒼白的江陋遠遠地站在人流外面為楚離送行,看着不遠處路人打扮的蕭白,頓時松了口氣。
寅時未到,李嬷嬷就守在門外,早有預料地看着露出個小腦袋東張西望的江陋,一個腦崩就彈了上去,把他關在房内。
皇上早就吩咐她不要把江陋放出來送行,她自然服從楚離的命令。
江陋暗暗捏緊雙手,若是可以用送行的借口出宮,那完全可以借機與留夜接頭,但他力氣還沒怎麼恢複,沒辦法竄出房間,隻好在裡面對李嬷嬷說些求情的話。
李嬷嬷哪裡會是能被三兩句甜言蜜語說服的人,但想着他以後連宮裡唯一認識的人也不在身邊了,難免感到寂寞,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江陋離開了。
楚離面目嚴肅地對身邊官員說了幾句話,但江陋隔得太遠沒聽清,長長的脖子往官員密集的方向探,個子太小的他還是沒看到裡面的人兒。
楚離似乎感受到了江陋的視線,微微仰頭,看到了孤零零的小土豆。
“不孝子,等我回來時候,恐怕你已經離開皇宮了吧。”楚離想着,又暗自吐槽自己與小孩真是無緣。隻朝江陋眨了眨眼,沒有走到他身邊,像之前一樣抱住江陋。
江陋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沒有在看他,而是有些失神地盯着那群送行的官員。
“我就不說什麼多情的話了,請諸位愛卿替我守好國門,護好各地的百姓。”
官員們擦了擦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的淚水,朝楚離離去的方向跪了一片。
“恭送陛下。”
江陋自嘲地看了眼楚離,兀自離開。
“江子安,你在聽我說話嗎?”宅子内,蕭白在江陋的眼前擺了擺手。
江陋回過神來,擡頭望了望天,夕陽浮在西邊的藍海上,狀若雪人的白雲染上了一層橙紅色。
今日還真如欽天監所說,整日都是晴天。
“你繼續說。”
蕭白擔心地握住江陋的手腕把脈,青鳥雖解,但短時間内難以完全調養好,脈象依舊紊亂。
他歎了口氣,重新說道:“留夜按照你的吩咐,查出了部分賬目不明的官員,并且深入調查後,的确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這是名單。”
江陋一看,又把名單還給蕭白。
蕭白心中疑惑:“這麼快就看完了?還是說對留夜處理的結果不滿意?”
江陋“哼哼”兩聲,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認識字,你來念。”
“……”蕭白把倒着的名單放正,一字一句地念,“張真,在禦史台擔任侍禦史,占用農田,欺壓百姓,偏袒官員,從中也撈到了不少前兩和好處——”
江陋問:“他現在在哪?”
蕭白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沒有被皇帝帶走,留在宮中繼續管事。”
頓了頓,他也發現了疑點:“此名單上的大部分人都被皇帝帶去緻州了。”
江陋哂笑道:“我就說楚默言離京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底氣,原來是把炸彈背到自己身上,帶到外面炸開,在京城的人也隻能看到一片煙花。
“念一下名單上在京城的諸位愛卿,下個月初一,他們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楚離不在的這幾天,皇太後臨時執政。
江陋也起了個大早,想來看看皇太後是什麼性格的人。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太後,她臉上的皺紋很淡,眼角總是凝着些許笑意,手臂撐着腦袋,垂下的裙擺遮住了她有失威嚴的坐姿。
“諸位愛卿,有事說事,沒事就退朝做事。”皇太後說話的語氣都夾雜着笑意,似乎隻是單純地來參加一場茶話會。
楚離離開前就已經把大事決策好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大事需要皇太後抉擇,這次的朝會難得消停。
退朝後,皇太後抱住江陋,愛不釋手。
“你為什麼穿玄色的衣服呀,是不喜歡靛青活着青色嗎?”
“你現在就像一顆颠倒的小元宵,外面是甜甜的黑芝麻,裡面是軟糯的皮。”
江陋:“……所以楚離喜歡小孩是遺傳的嗎?”
皇太後把他拐到慈甯宮,李嬷嬷知道後天都塌了。
“這小孩不讀書也就算了,他還沒吃藥呢!”
皇太後和皇上一樣,十分注重私人生活上的隐私性,沒有她的允許,皇帝都不能踏入慈甯宮半步。
最近踏入慈甯宮的還是四年前的一隻狸花貓,李嬷嬷更不用說,進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陋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朝皇太後呼噜呼噜地翻肚皮,任由皇太後給他量尺寸做衣裳,順便拖延時間。
中藥這麼苦,還不能吃蜜餞,他才不喝呢!
皇太後心花怒放:“小孩,你叫什麼名字?我聽别人說你是楚離的幹兒子,但是最近犯懶,沒來看你。”
江陋第一次見到如此直白的人,有些支吾地回道:“我叫江陋,字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