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泉,那個穿豹子皮的女飐如何?”
何年盯着一位女相撲,兩眼放光,“她的眼睛綠幽幽的,像迅捷的獵豹。”
瀝泉咬了一口酥餅,搖了搖頭。
“不好,習武講究中氣足力氣大,才能勢如破竹...她的力氣不如對手,别看她現在拖着對方,再耗一會,她就不行了...”
這個叫賽風的女相撲,又矮又瘦弱,放在一群身型強壯的女飐中,顯得格格不入。
瀝泉吃着杏仁酥,心道少夫人果然喜歡看臉,全場就這個女飐好看。
“少夫人,這個女飐力氣最弱,選侍衛可不是選侍女,光長得漂亮可不行...”
瀝泉舔了舔手指道,“她看着要力竭了...這在格鬥中極其危險,一個女相撲沒有力氣了,就隻能被對方摁着打!”
何年也看出來了,她身體已有疲重之态,每一步都陷空了一樣,體力越來越跟不上對方,可她眯着眼,獵豹般攢着勁,眼裡有警惕,機敏,還有一種荒漠感。
何年想起來了,李信業也常有這樣的眼神,淡漠,透明,荒蕪,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勢。
是生長在廣袤草原上的野生兇獸,才會有的睥睨和漠視。會在厮殺前,閑閑散散的舔舐皮毛。
“我賭這一局,賽風一定會赢!”何年押了寶。
瀝泉搖了搖頭,“少夫人不懂功夫,她現在隻是拖延時間而已...”
可等他一包點心都吃完了,這場搏鬥還沒結束。
瀝泉也有些吃驚,能拖對手這麼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而這個賽風最大的優勢,就是反應速度很快,每次都讓對手撲了空。
不過,觀看者可沒有耐心一直等,人群裡響起不滿的叫罵。
“廢物,快打啊”,“老子出錢是來看決鬥的,躲什麼?”“沖啊,給爺狠狠揍她。”
何年觀察到,台下面的催促聲,已經影響到對手黑翠花了,她連連發動了幾次攻擊。
可賽風還是一臉嚴肅,眼波随着對方動作遊走,總能在對方蓄力而來時,恰到好處的閃躲,或虛晃一槍,等到對手一整套攻擊消耗完體力後,她又從‘躲避變道’上發動反攻。
可即便如此,巨大的體力懸殊,還是讓她比黑翠花,看起來更體力不支。
“少夫人,我說吧,賽風會使巧勁,不過小聰明而已,你看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而黑翠花隻是步态有些急而已...”
瀝泉點評着,何年也看到,賽風的動作,确實更緩慢了。
就在賽風面白如紙,如同吹顫的燭火,快要被漏窗之風撲滅時,體格龐大的對手黑翠花,發動了緻命一擊。
黑翠花一個箭步猛沖上來,勢要壓死對方。
而賽風爆發了最後的力氣,順勢翻身躍上,反手緊緊攥住黑翠花的兩肩,五指使力,指關節收緊,尖利的指甲紮進對方裸露的皮肉裡,死死揪住不放。
她趴在黑翠花身上,黑翠花使不出力氣,自亂陣腳,步态又有些虛浮不穩,被她一個硬掼,向下摔倒在地。
她便騎在黑翠花頭上,掄起拳頭,精神抖擻的用力錘擊,每一記都是狠戾要命的程度。
直到瓦子裡的部署,走上台喊停,賽風的拳頭才停下來。
何年在她眼中看到貪婪,擊碎面前的對手,似乎讓她很享受。
人群裡響起了轟鳴的叫好,何年這才知道,最後的血腥報複,是整場比賽裡,觀衆最想看的部分。
“勝之不武”,瀝泉哼了一聲。
何年也覺得,有些不講武德,但如果勝的是黑翠花,遭此羞辱的就是賽風了。
相撲運動,就是這樣殘酷。
“這個人,我要了。”
何年看了好幾場比賽,都是力量的搏鬥,隻有這一場,賽風将人性和對手的脾性,都算計了進去。
何年擠開人群,朝着年輕的女飐走去。
這些女飐打赢一場比賽,就能換一些溫飽錢,若是打輸了,就什麼都沒有。
實行嚴格的優勝劣汰。
比如,方才頭破血流的黑翠花,此時就被雜役們拖着腳往外扔。
“桂月,你跟過去,把那個黑翠花也給買了。”
何年交代完桂月,就去追賽風。
賽風行走的速度,和她的名字極其不相符,拖着腿腳走路,慢吞吞的。
何年可以很快追上,卻跟在她身後,默默觀察着她的舉動。
見她從部署手裡接過一串銅錢後,低頭道謝,又轉身走向台下,從群衆席前排的渣鬥裡,翻找着東西吃。
偶然揀出幾粒花生米,碎糕點和蜜餞,就迅速扔進嘴裡。
有人惡心她,當着面往渣鬥裡吐痰唾物,她也不惱,面無表情的接着翻找,找到了還是放進嘴裡。
“你很餓嗎?”何年制止了她,“我帶你去吃飯。”
她擡頭默默看了一會,平靜的問,“吃什麼?”
何年笑了,“比你現在吃得好。”
賽風沒有猶豫,跟着何年往外走。
何年見她頻頻張望着不遠處的雲夢樓,便想着帶她去雲夢樓裡,點一桌子飯菜吃個夠。
可賽風走到瓦子外時,停在了一家賣面的攤子上,再也不肯走了。
“你想吃桐皮面?”何年問。
她點了點頭。
然後何年眼睜睜看着,她一口氣吃了六碗面。
“搏鬥前沒吃東西嗎?”
“嗯”,她扒拉着面回答。
何年與瀝泉面面相觑,怪不得她看起來有氣無力呢。
吃完面後,何年問她,“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賽風将錢揣在兜裡,摸了摸肚子,“回相撲台。”
“還要打嗎?”
“還要打。”
何年沒有制止她。
下午回到觀衆席,見她一場接一場的打。每一場都快準狠,觀看的人群裡,不斷爆發出歡呼。
大家不樂意看一個弱獸的蟄伏,就喜歡兇猛激烈的出擊,血腥的撲打,有來有往,力與力的厮殺。
賽風打出許多高光時刻,觀衆開始朝台上扔吃食。
“瀝泉,她看着不像是玉京城裡的人”,何年嘀咕了一聲,“京城養不出這樣的脾性,你去查一下她的來曆?”
過了一會,瀝泉回來說,“少夫人,問了瓦子裡的部署,說她是七年前,逃難來到這裡的流民,父母據說逃難的路上都餓死了,旁的就不知道了。”
何年問,“七年前,哪裡遭災了嗎?”
“部署說是暾州的蝗災。”瀝泉撓了撓頭,“我倒記不清了,回去我再問問旁人。”
何年隻輕喃了一句,“暾州,那就是打北邊來的。”
賽風一直打到天色暗了,才結束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