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恒直言，他現在冷靜下來回想，便發現了剛才丘建華的狀态與往時全然不同，感覺就像一個在深淵泥潭中掙紮得筋疲力盡的人，離别時的笑容看着疲憊，實則十分釋然，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卻沒有精力再将手伸向那救命稻草。

現在想來，加入帝國或許并非他主觀意願，可能是為了活命才答應了下來，為帝國做盡了違背他本心的事情。當然，以師徒二人十多年的相處看來，孫恒本人不願意、也肯定不相信丘建華是心甘情願地堕入黑暗面。加之白鳥依然認為丘建華的靈魂向善，他在帝國的三年間，所受的折磨或許是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

而丘建華已經在帝國待了這麼久，僅僅是見到了燃起鬥志的孫恒，便決定通過孫恒之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他在帝國隐忍了三年，或許就是為了再見徒弟一眼。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餘菀有些動容，垂下眸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她願意相信孫恒的直覺，直覺一直都是絕地武士們最好的朋友。隻不過，她突然想起了孫恒以前碎碎念時提出的問題——在遇見孫恒之前，丘建華是為了什麼而選擇拿起光劍？

“應該跟現在一樣，是為了活命。”餘菀的眼睛裡映着難以訴說的悲傷，低着頭看着坐在桌上的小機器人，她終于明白了那雙金瞳背負着什麼，塵封了十幾年的事件終于在這時候串了起來，“丘建華的金瞳所屬的巫術世家中，就有一支族系放棄了巫術世家的使命，選擇步入塵世。而最出名的當屬那位女性歌者，她的金瞳令所有看客過目不忘，她的歌劇在當年更是風靡各大星系，說不定你們小時候也都聽過她的歌呢。”

終端那邊是長長的沉默，王啟和範辛也陷入了沉默之中，等着餘菀繼續說下去。

“那位歌者與一位普通的男人結了婚，男人在之後成為了政客，而在十幾年後，兩人因政治風暴慘遭謀殺。我記得兩人有一個孩子，比我大幾歲，如果還活着的話，今年大概是二十九歲。”餘菀說到這裡已經有點說不下去了，歎的氣一次比一次沉重，“孫恒，你師父說過他父母的事情吧？”

孫恒那邊沉默了很久，才終于開了口：“不明原因，慘遭毒手，不願意加入絕地組織也是為了躲避仇家。秋哥今年......二十九歲。”

長長的歎息，長長的沉默。

當年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孩子，為了在政治漩渦中活下去，不得不拿起光劍。隻是不知道那時的他是否有複仇的念頭，這種念頭如今又還剩多少？除了複仇以外，現在的他是否找到了其他的活下去的理由？

孫恒躺在手術台上，猛地吸了一口涼氣。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丘建華的想法，不得不忍住強烈的情緒，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在顫抖：“十天，我能恢複好嗎？”

“你已經決定要赴這個約，我會用巫術幫你恢複的。”餘菀的聲音聽起來很堅定，讓孫恒多少感到了一絲安心。

“他想自殺。就算我最終下不去手了結他，他也會自行了斷。即便隻能使用左手，即便把我的雙手都折斷，我也會親自前去阻止他。”孫恒覺得眼前的無影燈變得模糊了起來，鼻子發着酸，眨眼間，淚水順着臉側流了下去，“我都已經決定不再逃避了，你殺了這麼多絕地武士，卻要就這樣離開嗎…”

範辛在通訊的那端說着什麼，孫恒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擡手切斷了通訊，任由着淚水在這一刻決堤。丘建華明明已經在童年時期就拿起了光劍，驅散了至暗時刻，現如今卻在柳暗花明之際決定将一切付之一炬，孫恒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種結局。

“怎麼可能讓你就這樣離開啊。”孫恒無助地在空曠的手術室中哭喊着，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直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偌大的房間中隻剩下了醫療機器人工作的聲響，以及低低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