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亮，天空似一層暗淡的絲絨，厚重而帶着暖意。幾聲鳥鳴響起，像是對樹叢裡咬耳朵的夫妻，很快，又完全靜默了。

徐行已經下了公交，經過孤零的綠燈了，正和何昉走在這條施工的人行道旁。

兩個月了，這條馬路依舊是個死胡同，說他沒進展，可盡頭的藍鐵皮已經往前推進不少，隻是還不能通車。

泥塊被一腳碾碎，何昉悄悄看了眼徐行：“你今天晚上開心嗎？”

徐行反問：“是我今晚笑得還不夠開心嗎？”

他擡起眼，徐行笑意輕盈，五官如同一抹墨水在水中舒展，那目光流轉閃動，依舊看着他心下一頓，再劇烈地跳動起來。

“謝謝，謝謝你今晚準備的慶功宴，連營業都為我暫停了。”

何昉回過神：“沒事，七點也沒幾個客人。是我們一起準備的，我隻是提了一下，正好大家都有想法。”他說的話有些磕絆，又生硬地确認一遍，“那你喜歡嗎？今晚的慶功宴。”

他說話時，胸口激動的像是窩着隻發抖的小狗。

徐行輕輕一笑：“很喜歡。”

他說完又轉過頭看着何昉：“你肚子餓嗎？要不要去對面超市買點吃的。”

“嗯？”何昉一愣。

“今晚東西都是辣的，你好像也沒吃晚飯？”徐行說。

徐行到酒吧時七點，小九他們才急着吃晚飯，而何昉在洗水果，一直到最後，他隻看到何昉吃了點水果和啤酒。

忽然，他又想到：“或者你想吃什麼，我們去超市買點食材？”

徐行走了兩步，沒聽到何昉的回複，他轉過身。

何昉落了他幾步，站在原地。

何昉今天穿的休閑，淺灰的衛衣将這道颀長的身影襯得柔和，他的眼睛閃動，目光細緻入微，又好像小心翼翼。

徐行略一遲疑：“何昉？”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道聲音停下來他的腳步。

“徐行，我喜歡你。”

這句話後，何昉臉龐一亮，視線如同初起的曙光，整個臉上都流露出溫柔動人的笑。

“我在告白，我喜歡你，徐行。我……我很早就開始幻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什麼樣的，我看書看朋友，都看不明白。書上說心靈自有邏輯，是理性無法理解的。在此之前，我覺得大部分的感情是為滿足自我，而做出的魯莽沖動的決定——而我現在的行為似乎變得魯莽，可我清晰地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我發誓，我喜歡你，永遠不是魯莽的決定。”

何昉像是有些懊惱：“額，我是想說，你善良、堅韌、溫柔而充滿力量，我常想，還好是我。我之前以為喜歡是保護欲，因為我想在高中……不、小學，我要在幼兒園就認識你，保護你一根頭發絲都不掉。但今天我才知道，喜歡是貪婪……徐行，我想把最好的都給你，可我還想成為你的所有。你，喜歡我嗎？”

天空灰紫，能聽到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電動車路過階梯的踉跄聲，人說話的聲音。月的清輝落滿肩卻沒有重量，指尖纏繞着薄荷味的風，清清涼涼，聞到的空氣也是涼味的。

這樣冷清的夜晚安靜得連心跳都變得喧嘩。

徐行的腦子像一杆葦草，異常清醒，腦子卻一片空白，對時間的感知變得更加敏感——

何昉還在等着他。

徐行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

他已不像之前的逃避，他直視着何昉，視線連成通路，好似通過眼睛達到心靈，小心地詢問它的邏輯。

他的思維懸浮，連五官都好似脫離了臉龐。

那眼睛輕輕笑了，睫毛輕輕一拂過。

何昉說：“我希望我的告白是段珍貴而觸動的記憶，你不需要有壓力，也不需要顧及我。從你自己出發，表達自己的想法就好。拒絕也沒關系，又不是不能繼續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不會太過分的。”

忽然，何昉的神情一滞，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如果你隻想和我當朋友……我真不是逼你，但這對我來說，和打入地牢沒區别……”

他的語氣卑微：“我知道你認定一件事就不變了…希望你可以不要考慮這個選項。”

何昉粲然一笑，目光閃動，作出平常一副自在的模樣，那道柔和的目光又好似黯然神傷，他腿側的手攥成了拳，像一位等待審判的信徒——這是何昉，隻是成為了追随者。

月亮出現了，清輝落在眼前人的鼻尖，纏繞在他指尖，涼得天色晦暗，人聲遙遠，涼到胸口都變得聒噪。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笑着說：“何昉，我應該沒有給你答複，你為什麼好像已經被拒絕了？”

何昉簌地一擡眼：“那，你的意思是？”

徐行壓下胸口的悸動，嘴角挑起笑：“何昉，我不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我性格孤僻，難共情，不主動，噎不愛出門，我覺得社交麻煩，也不會說話，做自己的事時還總會忽略别人——和我在一起會很無趣。你樂觀，自由，潇灑，有朋友，愛家人，你還很優秀，你是一個和我截然相反的人，你看過那麼多書，應該知道相像的伴侶更能滿足對方的需求。”

“你是在拒絕我嗎？”何昉問。

徐行說：“我們不适合。”

忽然，何昉笑道：“你說的我知道，相像相吸，雖然研究表明相異的人在一起的很少，但又不是沒有，條件隻需要長時間的相處——這個我們已經滿足了。”

“你能遇到更契合你的人，那是更适合你的人。”

“為什麼不會是你？”

“如果相像的人更容易遇見，可以更快更好的契合對方，那為什麼要花費時間來和不像的人磨合呢？”

“可我隻願意和你磨合。”

“……”

“……還有，隻要是情侶，都需要長時間的相處來磨合的。”

兩人一度陷入了緘默。

何昉胸口處悶得疼，目光溫柔又悲傷：“你要這樣讓我心疼嗎？”

“對不起。我可能沒有你喜歡我那麼喜歡你，你很好，可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

何昉聲音溫和：“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在一起，你會擔心我們會出現情感或付出的不對等，擔心你付出的不夠嗎？”

徐行沉默了一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