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面相略帶攻擊性,但細看五官還是可以發現是位俊俏的郎君,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唇,發冠束馬尾與珠鍊相襯,甚至顯出幾分少年氣來,除了面色不甚友好。
喬行硯于無聲中同對方對視片刻,直至白馬徹底行過他的馬車,他才放下了轎簾。
凱旋隊伍中,裴歸渡握着缰繩的手松了些,他微微偏頭,朝一旁舉着旗幟的宋雲問道:“你可識得方才轎中之人?”
“轎中之人?”輸了賭局一路扛旗的宋雲自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聞言隻能回頭尋着方才路過的地方望去,瞧見喬府的轎子後這才了然,回過頭對問話之人說道,“噢,人沒看清,但看轎子上的标記,應該是禮部喬府的,怎麼了?”
“沒怎麼。”裴歸渡沒什麼語氣地回道,仿佛隻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沒了下文,可嘴角的笑意卻掩蓋不住,好在宋雲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喬行硯回到府中的時候,喬婉和喬懷衷已經在前廳坐了一會兒,同樣在場的還有林秋娘。
“父親,母親,阿姐。”喬行硯手中抱着胭脂盒,行至前廳依次行禮。
喬婉見狀立馬笑着起身,她當然知道自家胞弟手中抱着的盒子是什麼,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收到對方送來的胭脂了。
“怎的又去買了胭脂來,一月前送的我都還沒用完呢,你若是再這麼下去,我這屋子的主人遲早得被你送的脂粉替了去。”喬婉嘴上如此說着,手卻早已接過了對方遞給她的檀木盒子,打開一看,果然又是滿滿的胭脂。
“舊的棄了便是。”喬行硯眼角微彎,緩緩說道,“那老闆同我說了,這是京都城最新進的一批胭脂,自蕲川而來,都是上好的原料,不傷膚,顔色也是世家小姐常選的,你看看是否喜歡。”
喬婉同樣笑着回應:“自然喜歡,臨舟送的,我什麼都喜歡。”
“如此便好。”喬行硯嘴角上揚。
坐在主位之上的喬懷衷與林秋娘已經一月未見這般場景了,此刻一看,再同方才沉悶的氣氛做個對比,二人竟覺眼眶有些濕潤了。
林秋娘乃是蕲川林氏商賈之女,自喬懷衷還是一介窮書生起二人便成了婚,那時得虧林氏一家都不嫌棄喬懷衷,甚至還出錢出力培養他,供他科考。好在喬懷衷自身也夠争氣,僅考一次便中了榜首,得了狀元郎的名号。
喬懷衷入仕後搬到了京都城中,他的發妻林秋娘亦同他一起辭蕲川赴京都。
林秋娘同京都城的世家娘子不同,倒是同她母親一樣,講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貧富,她的郎君都隻能有她一位夫人。
起初林家無人相信喬懷衷最初承諾的話,想着既然已經考上了狀元郎便随意吧,當官的世家又有誰不是妻妾成群呢,隻要自家孩子不受委屈即可,隻要自家孩子仍是正妻即可。
可誰知這麼多年過去了,喬懷衷還就當真隻有林秋娘這一位正妻,一個妾室都未曾納過,喬府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全都是一母同胞的嫡出。
“父親。”喬行硯看向喬懷衷,分明也沒再多說什麼,在場的林秋娘與喬婉卻都自覺該離開了。
林秋娘道:“我與文華去瞧瞧今日的晚膳是否已備好,你們父子二人許久未見了,說些體己話也好。隻是這晚膳上了桌便難等人,天涼,菜也容易冷,若是說完了便早些入廳用膳。”
“嗯,知道了。”喬行硯應道,喬懷衷同樣颔首回複。
如此,前廳此刻便隻剩喬氏父子二人了,就連家仆也被遣散了去。
“父親,今日入宮可是為了和親一事?”喬行硯坐在左側的位子上,身子卻是偏向主位方向的。
喬懷衷看一眼對方,歎氣道:“你母親不是都告知你了麼。”
“結果如何?”喬行硯試探道,“聖上召阿姐入内庭了?”
喬懷衷颔首,面上滿是無奈:“對,聖上召你阿姐明日起便入内庭,不隻是你阿姐,京都各世家的未婚女子都被召到了内庭。聖上下旨,未婚世家女子自明日起一月内都長居宮中,由皇後與蘭妃親自照看,從中選出和親公主,于十二月廿七遠嫁靖央。”
“十二月廿七?”喬行硯驚道,“不是正月廿二麼,怎的提前了一月?”
聞言喬懷衷亦是一副生氣但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那靖央使臣今日在大殿上臨時改口,說是收到靖央太子的緊急信件,需将和親事宜提前一月,不能與求雨祭典沖撞了。靖央沒有雙喜這一說,在他們的習俗裡,兩件喜事一起辦是會消磨掉一些原有的喜氣,沖撞太歲。”
言外之意便是不吉利,真是無禮且毫無誠意的理由。
但武昭帝還是同意了,或許比起靖央太子,皇帝才是比較着急的那一方,因為誰都無法預測,下一個平州叛亂什麼時候會到來。
“可如此……”
喬懷衷自然知曉自己的幼子在擔憂什麼,他右手手肘撐着一旁的桌案:“你的冠禮在和親之後,現在也隻能祈禱,文華不會被皇後娘娘選中。”
祈禱?孝德皇後張氏乃當今太子生母,想當初太子招募黨羽時曾多次向除刑部以外的五部示好,最終隻有戶部給出了回應,其餘的全都将太子派來的人拒之門外,禮部亦然。
倘若讓張氏發現了禮部尚書之女也在其中,冷落便罷,若是助力一把将喬婉舉薦了上去,那喬府找誰說理去。
喬行硯道:“父親,我想将冠禮的日子提前一些。”
禮部尚書聞言立馬皺了眉,詫異道:“什麼?”
喬行硯知曉對方不會同意,是以此刻也隻當對方是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表明态度:“孩兒想将冠禮的日子提前一些。”
喬懷衷知曉對方是怕喬婉被選中,希望自家阿姐臨走前還能參加完胞弟的冠禮,但他是禮部尚書,無人比他更懂禮法:“不可,這不合禮法,自古以來,隻有皇室之人才可在緊急情況下提前行冠禮,你一介朝臣之子怎可行皇室之禮!”
“父親,倘若阿姐未被選中,那提前行冠禮一事便不了了之,父親隻當我沒說過。可倘若阿姐被選中了……”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倘若阿姐被選中,那麼她便是聖上親封的公主,公主胞弟為了家姐能參加冠禮,提前一些時日,又有何不妥?禮法為人而生,為人而立,為何不能為人而改呢?”
“臨舟!”喬懷衷難得發了一次脾氣,他看向周圍,随後又起身走到喬行硯跟前,壓低嗓子道,“喬臨舟,今日這等大逆不道之言我全當未聽聞,你往後也絕不可再提!”
喬行硯沒有回話,但他知道,他的父親已經在為他的話動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