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茶館二樓,沿窗望去,屋外的雪還未停,邛安街道上的人遠不及臨安街來的繁華,但依舊不乏有扯着嗓子大聲吆喝的商販。
茶館對面是一間脂粉鋪子,但他從未進去過,哪怕給阿姐買脂粉,他也是直接去臨安街的醉君閣同徐媽媽要現成的好貨。
喬行硯的指尖輕輕敲擊着盛了半杯茶的玉盞,清河茶館不比萬山茶館人多,就像邛安街不比臨安街繁華,此刻二樓隻有他一桌,故而敲擊玉盞的聲音也極為明顯。
他看似百無聊賴地望着樓下的行人,實則心中有多慌亂隻他一人知曉,劉元青與張恒便是在此刻一同到達的。
“這天真是冷死了,披狐裘都遮擋不住半點寒風,馬車簡直聊勝于無,風直直地透過簾子吹到我的臉上,真該讓府上換轎子了。”
喬行硯瞧見在樓梯上冒出一個頭的張恒正在皺着眉抱怨,随後是将狐裘抱在懷中的劉元青開口。
“你這話要是讓我父親知道了非得狠狠教訓你一番,身為工部尚書之子怎可如此驕奢淫逸。”
“我父親可沒你父親那般,工部的事情不如吏部,與其擔心自己被扣上驕奢淫逸的帽子,倒不如勸勸你父親如何躲過直言旁人驕奢淫逸引來的禍患吧。”
喬行硯放下手中的玉盞,看到二人将狐裘随意地放在一旁後坐下同他打招呼。
“許久未見啊。”上一秒還在抱怨天冷的工部尚書之子張恒剛看一眼對方就又驚呼,“臨舟,你這是修習去了還是渡劫去了,東禅寺不給你放飯的嗎?”
聞言劉元青先是一驚,而後感慨道:“你忘了,東禅寺一年四季都是吃素食,我們嬌滴滴的喬小公子怎麼可能受得了那裡的膳食,怕是每天隻吃一口墊着命吧。”
喬行硯有些無奈,但對方說的确為事實。
張恒聞言也覺得當是如此,飲一口喬行硯為他倒的茶後又咋呼道:“那為何不約在品香閣?你不是最喜他家的菜品嗎,為何要約在這麼偏僻的茶館裡見?”
喬行硯看一眼周圍:“文來,子修,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
聞言張子修與劉文來對視一眼,而後又一同看向對方,異口同聲道:“何事?”
喬行硯向二人講述了和親的大緻情況,二人聽完後也是一臉疑惑。
張恒端起玉盞隻打量着卻不喝,若有所思道:“據我所知,宮内未嫁的公主不是還有宣和公主與明和公主嗎?再怎麼也不會淪落到需要世家小姐來和親的程度吧?”
“這是為何?”劉元青同樣不解,飲一口茶水後思忖道,“聖上莫不是擔憂自己的孩子遠嫁邊塞會受苦?”
“那是靖央,并非暨北,它雖距京都遙遠,軍力不及我朝,經濟卻是上等。其都城建都的經濟甚至能與京都比肩,要什麼有什麼,怎可能是擔憂公主受苦。”張恒咋舌道。
“公主未嫁,也未聽聞有何隐疾在身,更不存在遠嫁受苦的情況,聖上這是何意?那靖央使臣真就答應了?哪怕嫁過去的不是我朝公主亦可?”劉元青凝眉疑惑道。
“他們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和親的公主。”喬行硯将手中的玉盞放下,另外兩人聞言也是一齊看向他,“靖央兩年前便有内庭遭遇刺客的傳聞,消息傳到京都城的第一時間便有人疑是靖央出現了内亂,刺殺事件乃是靖央世子之間為了争奪皇位而鬧出的亂子。事發伊始,周邊各國都在打探靖央内部的情況,但是等了半月有餘,這件事都沒有後續,靖央國主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不僅沒有對此做出回應,甚至照常舉辦了國宴,宴請各地使臣。”
聞言張恒接過對方的話:“這事我也略有耳聞,那段時間我家老爺子每每下朝都唉聲歎氣的,說是靖央内亂一事未得到确切的答複,駐守邊塞的軍隊遲遲等不到答案,隻能前進又後退,最終無功而返。”
“靖央内亂,這是我朝攻打建都的最佳時機,但那時聖上眼中不僅有靖央,還有南蕃。”喬行硯看一眼窗外漸漸變大的雪,眼底滿是愁容,“南蕃與靖央不同,南蕃軍力雄厚,鐵騎與我朝不相上下,且距我朝不過一個平州城的距離。若是我朝貿然進攻靖央,一旦南蕃此時越過平州城攻入蕲川,那攻下京都隻是時間問題。所以兩年前,在不确定靖央内亂真假的情況下,我朝軍隊隻能退而自守。”
“可現如今不同。”張恒聞言了然,說出對方心中所想,“建都城内刺殺事件頻發,一月前太子薨逝,三世子接替而上,靖央内亂之事已然是闆上釘釘,此時無論是建都城中争儲還是我朝借機攻入其中,都需要一個契機。”
劉元青饒是再傻也不至于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自始自終他都沒有說話,隻是愁眉聽着兩人分析其中利弊。
喬行硯正色道:“不錯。靖央太子需要與我朝和親來穩固自己的地位,我朝亦可借助和親的機會深入靖央内部,探查靖央情況後一舉進攻。但除去這兩方勢力之外,還有兩方也在蠢蠢欲動。”
“南蕃?南蕃近些日子一直不安分,屢次涉足平州地區,前些時日還在平州散布謠言引發了叛亂,若非裴家帶兵鎮壓,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張恒思索片刻後,疑惑問道,“但除了南蕃,還有一方是誰?”
“争儲的世子們。”喬行硯道,“薨逝的太子就是這四方鬥争中最先退場的敗者。京都城的聖上、南蕃的大汗、靖央如今的太子、靖央的其他世子,現如今和親事宜牽扯到的便是這四方的利益。勝者為王,敗者卻隻能将頭顱懸于高台之上。太子薨逝隻是一個開端,靖央的内亂已經到了無法制止的程度,無論最終和親之人是誰,無論最終勝者為何方,和親公主隻有死路一條。”
喬行硯于白裘之下握緊了拳,他深呼吸一口氣後看向二人:“子修,文來,你們知道的,我不喜參與黨争,也不管這時局如何。家姐向來處在深閨,與旁的世家小姐也無甚往來。如今聖上下旨要在世家小姐中選出一位品貌兼備的公主替朝和親,我能想到的,各官定然也能想到,怕是都對此避之不及。”
“你是想讓我們幫你阿姐躲過這次和親?”劉元青問道。
“臨舟,不是我不想幫你,隻是這如何躲?宮中女眷居于内庭,男子不得入内。你阿姐進了宮怕是直接就入了内庭,我們如何幫?”張恒面上做難狀。
“對啊,這如何幫,總不能讓我倆喬裝女眷混入内庭吧?”劉元青同樣做難狀,随後又看了眼喬行硯,苦笑打趣道,“我看你的面相可比我們扮侍女有說服力多了。”
喬行硯簡直哭笑不得:“我何時說過要幹涉内庭選人。”
“那你想讓我們幫什麼?”對面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我想請你們将我引薦給京都城内各世家公子。”喬行硯端起桌上的玉盞,“平日裡我不怎麼出府,所識得的世家公子僅你們二人,如今時局變動,我需要結交更多的人。京中權貴也好,各地商賈也罷,隻要能讓他們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即可。”
喬行硯将玉盞舉到二人面前,二人受意同樣舉起玉盞與其對碰,玉盞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二人于疑惑中同對方共飲。
張恒飲下一杯後才帶着疑惑緩緩開口:“這與和親有何幹系?”
“和親的首要是未嫁的世家女子。”喬行硯飲一口茶道。
“所以呢?”劉元青還是疑惑。
喬行硯将玉盞重新放回桌上,沉聲道:“可倘若是已然定親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