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指甲掐上他的脖子,一如小時候那樣,世酉隻感覺這是無數重疊夢境中的一幕,加重的窒息感中,他一把甩開面前的人。
顧杉月尖叫着摔在地上,發絲散亂,似乎慢慢回過了神,怔愣地看着地闆,喘着氣兒,卻不動了。
女瘋子,世酉想。
幾個護工沖進來控制住了她,給她綁上束縛帶,慌張道:“世少,病人情緒很不穩定,您先離開吧!”
*
雷聲過後,雨開始下了,傾盆出一片煙波浩渺,淹沒了世界。尚勒上午的訓練剛結束,就匆匆回了寝室。
昨天下午他直接去了球場發洩,晚上回來時,寝室空無一人,那人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松了口氣的。
尚勒沒再想,拿了幹衣服,進了衛生間洗澡。
世酉攜着一身濕氣和冷風回了寝室。
面前的世界一片血色,他面色慘白地在書桌抽屜裡翻找片刻,找出藥瓶,數也沒數的地往掌心倒了一把,灌進了嘴裡。
沒有拿水,就那麼僵硬地在口中咀嚼、吞咽,苦澀的味道彌漫在口腔中,讓人作嘔。
世酉倒在椅背上,頭疼得眼睛發紅。
還不夠,還不夠……
他從煙盒裡摸出一根煙來,含在唇上,去找打火機,火苗竄出,點燃的前一秒,想到什麼,又收回手指,骨感的手腕在微微顫抖。
尚勒從浴室出來就看見椅上的人。
水珠從他黑色的發絲滾落,打濕了桌下一小片地闆,他的臉是慘白的,襯得唇越發猩紅。
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尚勒頓了頓,靠近他:“你怎麼了?”
世酉頓了好一會兒才側頭,反應遲緩得可怕,似乎才發現他的存在:“……尚勒?”
尚勒看到他緊緊抓着打火機的手指,金屬邊角在他手上磕出一個極深的凹印,洇染出些微血迹。
他眉頭緊蹙起來,抓住對方的手,一根一根将他指節掰開,掏出打火機,又問了一遍:“世酉,你怎麼了?”
對方卻猶如一隻陷入泥沼掙紮不休的獸類,甩開他的手:“……别管我,像上一次那樣就很好。”
尚勒沒後退:“什麼上一次?”
世酉拿着煙和打火機着去了陽台,雨霧中,向來懶散卻挺拔的身影似乎被什麼打彎。
尚勒不期然想到一個場景,一年前的時候,他似乎也見到過這樣的世酉。
那天跟隔壁C大有一場球賽,對方球品極差,屢次挑釁,犯了好幾次規。尚勒心情極差,回來的時候,寝室一股濃郁的煙味,他打開門時咳嗽了好幾聲。
他看到桌前的人,面前扔了好幾個煙盒,煙灰落了滿桌,桌角一個空的藥瓶。
世酉沒注意尚勒,他再度抓起一根煙 ,點燃,将煙蒂吻在唇間,尼古丁麻痹了他的神經,頭疼似乎好受了一點。
尚勒本就像個炸藥,此時終于被這星星煙火點燃了:“你上次明明答應不會在寝室抽煙的!我真他媽是傻逼,還覺得你人不錯。”
“屢教不改!”跟今天對面的球隊一樣。
世酉頭痛得厲害,恍惚中,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隻覺得像極了世永元,他厭惡道:“你閉嘴,滾出去!”
尚勒摔門而出,兩人從此關系惡化起來。
尚勒早忘了和世酉的不愉快,他向來不記仇,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看着窗外的人,他最終還是打開玻璃門,把人拽了進來。
手中的煙頭掉落,星火被雨水熄滅,世酉本來還在掙紮,卻突然頓住了。
“……”
尚勒緊緊抱住了他:“對不起。”
世酉聽着耳邊低沉的聲音,明明很輕,卻似乎隔絕了雨幕,在他耳邊回響。
“你當時生病了,對嗎?”尚勒一隻手按在他的後頸,輕輕摩挲,安慰似的,聲音有點悶。
他再一次道歉:“對不起,我還對你發脾氣了,你能原諒我嗎?”
他說他生病了,用那樣溫柔的語調,道着歉。
他不覺得他是瘋子。
沒有人對世酉說過這樣的話,不穩定的狂躁情緒像一個定時炸彈,從小到大,别人都覺得他該是犯錯的那個。
他有一個瘋子母親,所以他也會像一個瘋子一樣,不講道理,肆意妄為。
眼前的人明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愧疚道着歉。
靜默半晌,尚勒感到一雙手環住了他,抓住了他後背的衣服,力氣極大,像是想牢牢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似的。
側頸的溫涼讓他愣在了當場。
尚勒後知後覺的想,世酉從來沒有哭過的,也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哭的。
所有人都覺得,眼淚和這個人沒有關系,他隻會在犯病的時候,讓其他人流下眼淚。
他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任人抱着,在這瞬間成了一個高大的依靠,兩人的心髒貼在一起,心跳重疊。
脖頸間的呼吸漸緩,尚勒感覺世酉的身體開始下滑,好像睡着了。
這人眼裡盡是紅血絲,眼下青黑一片,也不知道受到了怎樣的煎熬。
尚勒摟着人的腰,微微發力,把人放在了自己床上。想起身的時候,衣領卻被人緊緊拽住,他垂眼,看到一截用力到泛白的指骨。
“……”
看着世酉眼角的淚痕,他終究是沒忍住,一隻手扶在他毛茸茸的後腦勺上,拇指攜去那點濕意,睡夢中的人蹭了蹭他的手指,把臉埋在他的掌心,柔軟鼻息穿過他的指縫。
似乎全身上下都是一種信号。
他被馴化了。
孤獨的狼匹曾經獨自舔舐傷口,躲避着獵人和風暴,此時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溫暖洞穴,那裡有看着冰冷卻溫暖的月光。
尚勒隻能緩緩躺在他身邊,歎了口氣。
“真拿你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