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三百裡,陳叔陵被蕭摩诃帶兵緊緊圍住。
他悲怆地擡頭望向天幕,黑洞洞的缺口飄着細雪,仿若末世。
太子和柳皇後聯合做局诓他入宮,想要除之而後快,幸而他留了一手,才險中逃生出了皇宮。
隻是如今,怕是逃不掉了。
“阿固,此事與你無關,你現在取我首級,也算大功一件。”
陳伯固抿唇,堅定道,“我既然追随阿兄而來,便是永不相棄。”
一路奔逃,昔日盟友避如蛇蠍,隻有陳伯固義無反顧帶人支援。
陳叔陵酸澀一笑,他比起太子等人,更像自己的同胞血親。
“阿固聽話,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陳伯固隻是搖頭,不再接話。
陳叔陵無奈歎氣,隻能看向蕭摩诃,淡淡道,“蕭将軍,今日行個方便可好?郡王是被本王诓騙而來,你們放了他。”
蕭摩诃一口拒絕,“陛下有令,亂臣賊子得而誅之,不可錯放一人。”
陳叔陵譏諷道,“陛下?陛下駕崩,哪還能發令?”
蕭摩诃一噎,陳宣帝病故,太子繼位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所以下意識将太子叫成陛下。
可陛下剛剛薨逝,還未舉行登基大典,如此叫确實不合适。
張挽趕到時,正好看見兩人針鋒相對。
陳伯固眼尖地看到躲在樹後的兩人,正待說話,卻被陳叔陵拉住。
陳叔陵看向張挽,幾不可見地搖搖頭。
此事牽扯甚廣,太子對他恨之入骨,不會善罷甘休,再加上陛下已死,他不受掣肘,事後定然會肆意報複。
不能再連累無辜的人。
他輕歎,當時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可以殺了太子。
可世事無常,皆有定數,也許這樣的結果就是自己的命,再怎麼掙紮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所以,他認命。
陳叔陵說話時緊緊盯着張挽,“此事與新安郡王無關,也與王妃無關,皆是本王一人謀劃。”
“蒼天在上,惡人當道,若君權神授,當降下九天神罰,怎讓刍狗安枕快活否?”陳叔陵說完悲憫一笑,他擡起手中長刀,又看向城中方向,眸中溢滿不舍與沉痛。
他這一輩子誰也不欠,唯獨辜負了她。
最終,他緊閉雙眸,毫不猶豫揮刀抹向脖子,溫熱的鮮血噴射而出,融化一層細雪。
“阿兄!”
陳伯固接住倒下的身軀,忍不住嚎啕大哭。
皇兄被廢時,隻有他不顧威脅護住自己,詭谲的皇宮,亦是因為他才僥幸保下一條命,這肮髒的建康,隻有他才是自己的淨土。
可如今,這片淨土也被毀了。
“阿兄,我早就将你當成了親阿兄。”
陳伯固捂住陳叔陵脖子上的傷口,鮮血涓涓,透過指縫不斷流着,就像流逝的生命,讓人無能為力。
“這天,真冷啊......”
天寒地凍,阿兄們怎能一個人上路,還請等等他,定不讓你們黃泉路上孤孤單單。
陳伯固咧嘴一笑,他拿起那把染血的刀,毫不猶豫自刎在陳叔陵身邊。
這肮髒難熬的世界,别獨獨留下他。
張挽在樹後緊緊捂住嘴巴。
明明都已經計劃好,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任飛克制住心底的悲痛,輕輕捂住張挽的眼睛,一陣濕熱傳入手心,他心尖一顫,忍不住輕喚,“阿婉。”
張挽一動不動,仿若是用白雪堆起的冰人,良久,她輕輕拉下覆在眼睛上的手。
如今還沒到傷心的時候。
“走吧,我們還有事情做。”
陳叔陵那一眼,是讓她保下始興王府,保下洛華阿姊。
一路上,阿虎将打探到的消息悉數相告。
原來,柳皇後得知陳宣帝廢除太子之心,一不做二不休,在平日補湯中下毒,狠心殺了他,然後利用玉玺假傳兩道聖旨,一是換防禁衛軍,二是召始興王進宮。
陳叔陵進宮後,發現陛下已死,情急之下拔刀砍向陳叔寶,陳叔寶沒有防備,被砍傷肩膀。
這時柳皇後帶禁衛軍趕到,陳叔陵本可借挾持太子出宮,卻沒想到長沙王陳叔堅也躲在殿中,他突然發難,救下太子。
陳叔陵大勢已去,本想束手就擒,可任飛留下的幾個親衛故意放出缺口,這才僥幸逃出宮去。
張挽冷笑,陳宣帝縱容皇後毒殺彭貴人,如今同樣被毒殺,他可有想過今天報應?
“阿婉,我們現在去王府?”
張挽搖頭,王府現在怕是空無一人,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任飛,幫我辦件事。”
“好,”任飛擔憂地牽住她的手,掌心冰涼直入肺腑,“你自己小心。”
張挽留下放心的眼神,便與他分開行動,騎馬直奔太子府。
張麗華倚在貴妃榻上,旁邊點着花鳥镂空銅燈,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着書。
墨色長發披散開來,猶如上好的綢緞,襯得容色絕豔,嬌若神女。
張挽靜靜地看着她。
連老天爺都偏愛美人,時間并未在她的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迹。
“阿挽怎麼來啦?”
張麗華見她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書,笑道,“這麼冷的天,快進來暖暖。”
張挽也想扯出一絲笑意,可腦中紛亂的猜測讓她愈發僵直,“姑姑是不是也在等我?”
張麗華一愣,放下書微微直起身子,眸中射出一道精光,“阿挽聰慧,不愧是我的侄子。”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也失了神,從何時開始,那個孤苦聰慧的小侄女在心中隐去,逐漸變成了如今的張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