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張麗華正躺在貴妃榻上看書,輕紗淩亂,黑發如墨,突然聽見外間婢女們笑得歡,她眉頭微蹙正想打發人問問怎麼回事,就聽見綠雙笑着打簾進來,“良娣,郎君來了。”
“阿挽來了!”
張麗華想也沒想趕緊起身,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小侄女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畢竟在自己手邊養大,怎能不想念。
帝王心,不可測,避嫌亦被猜疑,張挽不裝了,索性誰的勢力都去摻和一腳,将建康的水攪得更渾些。
“姑姑近日身體可好?”
張麗華嗔怪道,“好什麼,你多久沒來看我了。”
張麗華自是玩笑話,阿挽處在風口浪尖,确實不宜跟他們走得太近。
張挽抿唇一笑,獻寶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姑姑,打開瞧瞧。”
張麗華半信半疑地打開,隻見裡面放着建康最時興的花黛胭脂膏,還有個鑲嵌着翡翠的纏絲花鳥金手镯,她忍不住驚喜地捂嘴一笑。
綠雙也笑了,旁人不知道小公子的女兒身,還以為她是個不可多得的懂女人的帥氣郎君。
瞧他一來,外面的小女婢們紛紛紅了臉,搶着伺候,關鍵是當事人也不避嫌,好一副風流模樣。
可就是這風流樣子,極招小娘子的喜愛。
“綠雙,将那邊的禮盒拿來。”
張麗華見張挽一臉懵懂的模樣,輕輕一笑,“中書令家大娘好日子快到了吧,這算是姑姑的添妝,你幫姑姑帶去。”
張挽笑嘻嘻接過,“帶洛華阿姊謝謝姑姑。”
太子府書房裡,陳叔寶專心緻志臨摹着前朝的畫作,待筆尖觸落到遠山,他擡眸,随意說道,“這個張挽如今風頭正盛,似乎哪家的聚會都能瞧見他。”
書房另一邊,陳宣輕捋額邊垂下的鬓發,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撥弄茶盞,染着丹蔻的指尖如同落在白瓷上的花瓣,鮮豔好看,“這不好嗎?多結交些人以後他仕途也能走的平順些。”
“哦?”陳叔寶挑眉。
一母同胞,陳宣怎能不知自家阿兄早已心有成見。
張挽出身太子府,卻跟其他勢力打得火熱,這讓太子阿兄如何能放心?
“阿兄,我反倒覺得張大人很聰明。你說他現在是天子近臣,若跟你走得太近父皇怎麼放心用他。”陳宣眼神一轉,繼續勸道,“不得高位于你也無用處,不如放他平步青雲,有太子良娣這個親姑姑在,你還怕他不為你所用?”
陳叔寶聞言擡頭,見這個親妹妹一直在替人說話,眸中閃過一絲興味。
他這個妹妹一向眼高于頂,哪會為不相幹的人費半分心思,“阿兄最近聽到一些傳言,聽說有張挽的地方妹妹也一定在場,你今日有空來太子府,不會是聽說他來了吧?”
“阿兄!”陳宣被戳破了心思,頓時羞紅了臉,索性借着羞惱放任道,“阿兄不也希望如此嗎?若能和他有結果,豈不是親上加親,太子阿兄再也不用擔心他跑了。”
她所言在理,可陳叔寶從未瞧過妹妹失态的模樣,忍不住還想再逗弄一番,“看這時辰,想來他也快離府了,妹妹還不快去偶遇?”
陳宣本來就是如此想的,但如今被人挑破,又害羞又惱火,若再去自覺失了矜持和公主的威儀,索性硬生生忍住不去,她不甘地瞪了一眼阿兄繼續喝茶看書。
六月,秦淮河中的睡蓮不知何時靜悄悄地盛開,随着暗香浮動,始興王大婚近在眼前。
張挽鐵公雞拔毛,這次破天荒地掏家底添進去不少嫁妝。
六月十八,七重畫輪轺車緩緩駛過建康街道,發出低沉的嗡鳴。轺車精美華貴,外鑲珍珠,九重華蓋,邊緣垂下的流蘇随風輕舞,宛如天宮垂下的璎珞。
迎親隊伍綿延十裡,除去旁的人不算,僅車前便有十六名羽林郎開道,車後還有二十四名侍女随行,儀仗威儀,聲勢浩大。
張挽瞧着車頂的九枝纏金蓮花樹,不由咽了咽口水。
暮色降臨,張挽借着酒意拉着陳叔陵,半真半假地說了許多話,大抵意思就是好好待我姐姐,不然就打爆你的頭。
陳叔陵并未生氣,反而好脾氣地任他拉着,虛心受教。
“張大人放心,本王不是負心之人。”
張挽搖搖晃晃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嘟囔道,“最好如此。”
大婚後不出半月,張種便遞交了辭呈。
陳宣帝看着奏折上“年老體衰,不堪重任”八個字,不由皺眉,“老狐狸鼻子還是很靈啊......”
第二日,他召來張種,極盡挽留,可見他态度堅決,最終也隻能遺憾答應。
臨别時,他拍了拍張種的肩膀,輕歎道,“愛卿為朝廷鞠躬盡瘁多年,如今功成身退,朕心中甚是不舍。若有閑暇,常來宮中與朕對弈。”
張種微微一笑,躬身告退。
張挽望着那道年邁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宮牆,突然釋然。
臨老能在家種花養草,頤養天年,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夏日本是映日荷花别樣紅的季節,卻因為連日的暴雨隻剩殘荷,驕陽似火、綠樹成蔭也變成了籠罩在建康城上方的濕熱滞悶的空氣,無端地令人心浮氣躁。
始興王大婚好似變成了今年建康唯一一件熱鬧的喜事。
張種辭官不過一個月,宮城夜半傳來喪鐘,鐘聲穿透層層宮牆,驚醒了沉睡的人。
張挽睡夢中被阿月叫醒,趕緊換上素色官服進宮奔喪。
一路上,馬蹄聲陣陣,張挽掀開車簾,隻見宮人騎着快馬,手持白幡,逆行而過,想來是去各州郡報喪。
視線一轉,眼神落到前方新安郡王府的車架上,她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