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植物園北門溫室人迹罕至。熱帶植物的清香與微微的濕氣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與外界隔絕的甯靜氛圍。黃胖胖坐在一處隐蔽的石凳上，緊張地看着手表。
兩點五十八分。
他身旁放着一個鼓鼓的背包，裡面裝着他的研究資料、數據模型和從父親養蜂場采集的油菜花樣本。自從發現父親養蜂場的授粉危機後，他的研究方向又增添了一層緊迫感。
"像一隻警覺的偵察蜂，不是嗎？"
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黃胖胖轉身一看，林教授手持一把老式竹傘，緩步走來。陽光透過溫室玻璃和竹傘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密的光斑，仿佛一張活的授粉網絡圖。
"林教授，"黃胖胖站起身，"謝謝您改約這裡見面。"
"情況有變。"林教授直接切入主題，"昨天有人翻動了我的研究資料，特别關注了與詹努特裡島實驗相關的部分。我懷疑有人在密切關注你的辯論準備工作。"
黃胖胖心中一緊："誰會這麼做？"
"利益相關者。"林教授意味深長地說，"全球蜂産業市場規模已達893億美元，年增長率7.5%。你挑戰的不僅是一個觀點，更是一個龐大的産業鍊。"
兩人移步到溫室深處的一張工作台前。這裡被茂密的棕榈葉環繞，提供了額外的隐私保護。
"先看看你的模型。"林教授調整老花鏡，認真審視着黃胖胖帶來的數據。
黃胖胖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了他最新完善的生态-經濟平衡模型。"我加入了17個關鍵變量，包括養蜂密度梯度、季節性蜜源分布、野生蜂種群動态、以及經濟價值轉換系數。"
林教授仔細研究着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和彩色圖表，眼中閃過贊許之色："你的方法學很紮實...特别是這個'傳粉彈性系數'的概念，很有創見。"
"這個靈感來自經濟學中的價格彈性理論。"黃胖胖解釋道，"它反映了當養蜂密度發生1%變化時，野生傳粉網絡完整性的變化百分比。我發現這個系數在不同生态區有顯著差異，從-0.3到-2.6不等。"
兩人深入交流了近一小時，林教授提出了幾個關鍵的改進建議，尤其是關于時間維度的量化處理。"生态系統有滞後效應，"他指出，"現在的幹預可能要3-5年後才能觀察到全部影響。哈佛大學的一項追蹤研究表明，當地野生蜂多樣性指數下降後，農作物産量的顯著變化平均延遲了2.7年出現。"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許多研究難以立即證明負面影響。"黃胖胖恍然大悟，"短期内，養殖蜜蜂的授粉服務可以掩蓋野生蜂減少的影響。"
林教授點頭："正是如此。現在，讓我看看你父親養蜂場的樣本。"
黃胖胖從背包中取出密封的樣品袋，裡面裝着幾朵油菜花和花粉樣本。
林教授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型便攜顯微鏡，開始檢查花粉樣本。片刻後，他的表情變得凝重："正如我所擔心的...這些花粉的活力明顯降低，萌發率隻有正常水平的51.3%。"
"原因是什麼？"黃胖胖急切地問。
"多重因素。"林教授取出自己的平闆電腦，展示了幾張顯微照片對比圖，"左邊是健康的油菜花粉，右邊是你帶來的樣本。注意這種不規則的表面紋理和内部組織的解體迹象——這是典型的新煙堿類農藥亞緻死劑量暴露症狀。"
黃胖胖困惑不已："但父親說過，他們檢測了附近農田，農藥使用量比去年還少。"
"常規農藥可能減少了，但你們檢測了水源嗎？"林教授問道。
"水源？"
"我最近參與了一項流域污染研究。"林教授打開一份電子地圖，"你父親的養蜂場位于安溪河下遊，對嗎？河流上遊10公裡處，有一家新建的農藥廠，專門生産新型煙堿類農藥。我的團隊在那一帶的水樣中檢測到了0.53ppm的噻蟲嗪，遠超蜜蜂安全阈值0.12ppm。"
黃胖胖震驚地睜大眼睛："這意味着..."
"意味着即使蜜蜂數量足夠，它們的授粉能力也已經被削弱。"林教授繼續解釋，"加州大學的研究表明，亞緻死劑量的新煙堿類農藥會幹擾蜜蜂的神經系統，降低31.7%的學習能力和26.9%的導航準确性，間接導緻授粉效率下降。"
"但為什麼隻影響了我父親的養蜂場？其他蜂場似乎沒有報告類似問題。"
林教授沉默片刻："這是個好問題。事實上，我懷疑其他蜂場也面臨同樣問題，隻是沒有你父親那麼敏銳地察覺。還有一種可能..."他停頓了一下，"這是有針對性的。"
"您是說有人故意...？"黃胖胖感到一陣寒意。
"我隻是提出可能性。"林教授謹慎地說，"權力和利益的遊戲常常比我們想象的複雜。你父親黃志明曾經是養蜂協會最受尊敬的研究員，直到六年前那場争議。"
"什麼争議？"黃胖胖急切地問，"父親從未提起過。"
林教授深深歎了口氣："六年前，你父親發現了一種被廣泛推廣的蜂蜜提取技術存在隐患。這種技術使用高頻振動替代傳統離心法，效率提高30%，但會對蜜蜂的壽命造成微妙影響，平均縮短15.7%。更嚴重的是，這種技術産生的微振動會幹擾蜂群内的通訊舞蹈，降低17.2%的采集效率。"
黃胖胖屏息聽着，這些都是他不曾知道的曆史。
"你父親堅持發表研究結果，盡管壓力重重。結果他失去了研究經費，最終離開協會自己創業。"林教授繼續道，"那時養蜂協會的副會長是誰，你知道嗎？"
"誰？"
"王會長。"林教授意味深長地說，"當時他代表一家大型蜂産業集團，投資了那項新技術的推廣。"
黃胖胖感到一陣眩暈，碎片正在拼合成完整的圖景。"所以昨天王會長來我家..."
"不僅僅是為了你的辯論賽。"林教授肯定地說，"他擔心你會追随父親的腳步，挑戰整個産業的運作模式。"
黃胖胖沉默了片刻，心中湧起一股對父親的敬意。"您與父親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幫我？"
林教授摘下老花鏡，輕輕擦拭着："因為我曾是你父親的導師，也是那篇争議論文的共同作者。"
黃胖胖呆住了。
"當時，我們不僅發現那種新技術影響蜜蜂壽命，還發現長期使用可能導緻蜂群免疫力下降，增加29.3%的疾病易感性。"林教授的聲音變得沉重，"但這項發現威脅到了巨大的商業利益。你父親選擇站出來發聲，而我...選擇了沉默。"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我本可以全力支持他，但我選擇了顧全自己的職業生涯和研究經費。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試圖彌補自己的過錯。"
黃胖胖心中湧起複雜的情感。他理解了父親的堅持，也明白了林教授的贖罪之心。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黃胖胖問道，"如果真有人試圖阻止我們..."
"科學的力量在于數據和事實。"林教授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密封的U盤，"這是我最新的研究成果，包括兩個關鍵部分：一是關于新型生态養蜂方法的詳細方案，我稱之為'共生養蜂法'；二是關于那家農藥廠水污染的完整證據。"
黃胖胖小心地接過U盤："共生養蜂法？"
"簡單說，就是通過科學規劃養蜂場的空間分布和季節性輪作，為野生傳粉者預留生态位。"林教授解釋道，"根據我在蒙大拿的實驗數據，這種方法可以在保持91.2%養蜂産量的同時，将野生傳粉者的多樣性恢複率提高到63.7%。核心理念是'互惠共生'而非'競争排斥'。"
"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解決方案！"黃胖胖興奮地說。
"最關鍵的是，"林教授繼續道，"我發現不同蜂種之間存在'傳粉協同效應'——當野生蜂和養殖蜜蜂共同存在時，某些植物的授粉成功率比任何單一傳粉者都要高。這打破了以往的零和博弈思維，開啟了共赢的可能性。"
黃胖胖小心地将U盤放入内袋："這些數據對辯論賽至關重要。不過林教授，我越來越覺得這不僅僅是一場辯論了。"
"從來都不是。"林教授意味深長地說，"記住，真正的科學家不是為了赢得辯論，而是為了揭示真相。有時候，最好的辯論結果是雙方都有所收獲，而不是一方全勝。"
正當兩人準備離開時，溫室門口傳來腳步聲和交談聲。黃胖胖和林教授迅速躲到一叢高大的蕨類植物後面。
"...确定他們會在這裡見面？"一個低沉的男聲問道。
"據可靠消息，下午三點，植物園北溫室。"另一個聲音回答，黃胖胖驚訝地發現那是王會長的聲音，"我們需要了解那個老頭到底給了黃家小子什麼資料。"
"要是真有水污染證據流出去，集團的項目就麻煩了。"第一個聲音擔憂地說。
"别擔心，我們隻是來看看情況，不會有人發現的。"
腳步聲漸漸靠近。林教授做了個手勢，示意黃胖胖沿着一條隐蔽的小路悄悄撤離。兩人彎腰穿過茂密的植物，最終從溫室的後門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