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逢魔時刻。
夕陽落晖,将萬物籠在一層昏黃的寂寥裡。
聆風閣依水而建,當風涉水而來,便也添了一絲水的柔與冷。
帝王繡有山河紋樣的衣袖垂落,遮住了她搭在欄杆上的手。
那雙手屬于帝王,也屬于女人。繡過花,習過劍,拿得起眉筆,也執掌過國玺。她站在至高處,功績卓越,本該志得意滿,春風得意。
偏偏鬼神降世,且很明顯是沖她而來,她不得不去思考更多的、超脫于世俗且無可借鑒的東西。
在這個神權尚且舉足輕重、鬼神色彩較濃的時代,走錯一步,或許就會惹得神發怒,讓大周走向滅亡,萬劫不複。
風又起,夾雜着藤芷的清芬。
那是她熟悉且不會忘卻的味道,是那夜宮宴上,注視鬼神的眼眸時所聞見的,山林的氣息。
她的心頭有那麼一秒鐘劃過疑惑,疑惑神女為何在此,轉而又恢複平靜,那是神,行走于天地間任何地方如行于一室之内,踏足哪裡都不奇怪,無需給人解釋。皇宮或許于凡人而已應當敬畏,但那是神。
姬榮肅而回望,不出意外地瞧見緩步而來的姒昭。
此時的神女以人身示人,穿着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樣式的衣裙,看起來就是芸芸衆生中平平無奇的一人。
但是當姬榮對上她的視線,直視她的臉,恍然間又看見了那夜那張山水日月同繪的、屬于神的臉。
而即使是現在這張褪去那些神秘的紋路,與凡人有着同樣黑發黑瞳的素淨臉蛋,也精緻地讓人感到驚恐:沒有毛孔,沒有瑕疵,好像在歡喜,又似乎在哭泣。
脖頸上搭着神女的手時那種驚悚的感覺又重新湧上心頭,姬榮的腦袋又開始隐隐眩暈了。
千人千面,但神似乎做到了同時生着千萬張臉孔。
在姬榮看不到的地方,姒昭指揮着系統不停地給她切換目前擁有的所有妝容,輪回切換,平均一秒十次。
至于臉孔漂亮完美,換裝系統的妝容可能獵奇,但絕對精緻到毛孔都給你遮得嚴嚴實實,修出一張建模臉。
待立于姬榮身邊,姒昭嗓音淡漠:
“姬氏女,你似乎不開心。”
姬榮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神女問的是自己。
她姓姬,也是【姬氏女】。但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神女口中的【姬氏女】是特指某個真切與神女有約的人。
短暫的愣神過後,她回答道:
“隻是憂心祭祀不能讓神女滿意。”
話語間做足了恭敬的姿态。
見姒昭不語,神情依舊,姬榮試探着開口:
“凡人愚鈍,難測神心,或許得神女提示後,周能給出一場更加完善的供奉。”
她悄無聲息地把主體從自己換成了周,根據她從各類書籍所見的記載,神也受到天地規則與因果的束縛,周既舉國供奉一位神,那神也當給予庇護。
這是她的心思,但她并不明說,避免觸怒這位喜怒無常的神明。
姒昭的手指輕敲欄杆,聲音裡喜怒不辨:
“憂心祭祀?難測神心?”
她直視姬榮的眼,恍惚間姬榮覺得自己又看見了那綠的仿佛凝萃了整片山林與深潭綠意的眼。
“姬氏的後代,已經無能到這個地步了嗎?”
姬氏,姬氏女,又是姬氏,這究竟……與她有什麼關系!又與神明有何淵源?
這麼想着,她也這麼問了。
“神女,榮有一問,還請神女解惑”
“榮雖承姬姓,但自認并無特别之處,也未與神女有舊,何德何能得神女青睐?”
來了!
姒昭暗自打起了精神,不枉她那麼賣力地裝神弄鬼……不是,扮演神明。
恰有風來,神女衣袂飛揚,夕陽的餘晖勾勒出她寂寥而孤高的身影,逶迤的裙擺似乎凝結了億萬年的孤寂。
“天有扶桑樹,”神女開口了:“溝通天地。”
天庭?這是……神的世界。姬榮心裡仿佛被重重錘了一下,屏息凝神生怕聽漏了一句話。
“上古時期,太陽神君羲和司掌扶桑,自金烏一族中選拔出十二個最優秀的金烏,輪流擔任太陽的職責,每日落于扶桑神樹上播撒光芒與熱量,照耀人間。”
“後有神明妄圖染指太陽權柄,與金烏一族鬥法,業火于天庭燃燒,十二金烏同落扶桑樹,人間出現了十二輪太陽,大旱多年,生靈塗炭。”
氣氛正凝重,姬榮聽得十分認真,即使姒昭言語間無一字提及凡人姬氏,可這是天庭之事、神明之事,每一個字眼都帶着凡人難觸及的神秘氣息,描繪出一個瑰麗的世界,怎能不讓人心馳神往?
但姒昭的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
嗯?
姬榮滿心疑惑,她還不知道這和姬氏女有什麼關系呢!
看出她的疑惑,姒昭笑得神秘,拉長了嗓音:
“若想知道後面的,你要自己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