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裴子骞送卞皎回到宿舍。
這是重逢幾個月來他第一次進入對方的居所,原本隻是将對方送到樓下,但對方主動提出請他上樓。
一房一廳的宿舍,目光四下便可見方,與其說收拾得整潔,不如說是根本沒什麼東西。裴子骞注意到角落靠牆立着一個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側面手柄處的行李貼牌都還沒有撕掉,顯然從下飛機後就沒有打開過。
方才他們在車上坐了很久。
卞皎的眼淚其實止得很快,片刻後便停止抽泣對他說了一句謝謝,裴子骞回道不算什麼,兩人便都沉默下來。
卞皎的目光明顯放遠,眸底倒映着郊區日落時分變藍的天空,依稀還能見到水光。裴子骞收回視線,感覺眼睑處隔幾秒便抽動一瞬,半晌後,他伸出手握住對方放在腿上的手。
這個動作現在想來很冒昧,但當時他卻沒有帶任何的其他情緒,僅僅是出于一種最簡單的安慰想法。肢體接觸最能感受到對方的狀态,那雙手涼得就像剛從冰水中遊出,與他觸碰時明顯顫抖了一下,但僅僅一秒,接着沒做任何反應。
支在方向盤上的左腕腕表分鐘轉動了大概三圈的時間,感覺那雙手的溫度漸漸恢複正常,裴子骞才終于擡起小臂欲要收回。
剛擡起一刹,卻被反握住。
那隻手的動作很輕,并沒有阻礙他收回的動作,卻像一塊帶着磁極的鐵,慢慢地将他的手帶回到方才的位置。
裴子骞終于側首看了下卞皎。對方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
他于是啟了下唇,但片刻後才出聲:“去吃飯?”
話題突兀,聲音艱澀。
卞皎終于回頭看他,目光相觸的瞬間,他的手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指腹的溫度劃在裴子骞的手心。
裴子骞竭力穩住自己的聲線。
“想吃什麼?”他問。
他方才提問對方有沒有吃飯,并未得到回答,但可以料想到答案。
高中時卞皎吃飯就常不規律,平日裡看起來什麼都無所謂的人,遇到諸如重要的年級考試之類的時候,其實比裴子骞都還要緊張,時常待到下午的考試都結束,才想起午飯居然忘記解決。
但即使這樣,對于飲食,卞皎向來是很挑剔的,面對菜單永遠會選擇很久,最終都是由裴子骞不厭其煩給出一個标準答案。
果真,此刻的卞皎也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等待幾秒後,裴子骞像很久以前一樣再度發問。
“杭幫菜怎麼樣?”他講,“我知道一家餐廳。”
這就是他的标準答案。
過去陽山中學外兩條街處有一家杭幫菜餐廳,卞皎從未說過喜歡吃,但每次多盛的一碗米飯都能證明他的喜愛,隻要這個标準答案一出,從來不會出錯。
可這一次,卞皎卻收了下手指。
“我……回家吃。”他說:“我家還有菜。”
裴子骞聽到這個回答,眼皮垂動一瞬。
幾秒後他說:“那好。你家在哪?”
對方報出一個地址,裴子骞就收回右手,輸入導航。
一系列動作進行得很快,右手換檔後重新回到方向盤,直到駛出快三個路口,他才将注意力從虎口處的餘溫上收回。
車内隻有導航的提示女音,以及偶爾的轉向燈聲音。
停到目的地樓下時,裴子骞踩刹車的動作很慢。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唯餘側前方一盞路燈在散發光亮。裴子骞沒有動作,微微側首看着副駕上的身影低頭解開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