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桅認得門口這個女生。就是她之前經常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
隻是這會兒的女生,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樣。
至少狀态很不一樣。
“沒關系的。”白桅眨眨眼,沒有半點詫異,隻伸手将她往上扶了扶,“先進來吧。你等很久了嗎?”
她說着,擡腳往門上輕輕一踢,緊閉的鐵門蕩開。門後洩出絲絲的涼意。
女生很虛弱,似乎連走都沒法走了。白桅隻能盡量将人扶穩,半拖半抱地挪進門後。
小心翼翼地避開屋内循聲迎上來的留守小人,又指揮着它們拖來幾件衣服墊在地上,這才輕手輕腳地将女生放了下去。
松了口氣。忽又想起人類怕黑的共性——雖然眼前的女生嚴格意義來說應該不算是人,但白桅總覺着,她身上應是還留着些人類習性的。
考慮到這點,她又去開了燈。昏暗光芒中,但見無數黑色小人悄悄湊過來,躲在她的腳後,探頭探腦地打量起這位新來的客人。
就連被裝在袋裡的那些都忍不住探出了頭,扒着袋口小心張望。隻可惜沒望多久,便被白桅一股腦兒倒在了桌上。
“别看了,自己玩去。”她低聲道,又看一眼縮在原地的女生,稍一沉吟,打開一個驚懼瓶,從裡面倒出些骨子,用手掌兜着,遞到女生跟前。
“你剛才是說餓了吧?”她道,“要不來點……”
話未說完,就見那女生鼻翼翕動兩下,猛地埋下臉去——她看上去真的是餓壞了,就着白桅的手就這麼狼吞虎咽起來。一捧骨子,很快就吃了個幹淨。
白桅也不生氣。就這麼等她吃完了,見還是餓得厲害,便又去倒了一捧遞過來。這樣投喂了三次,發覺女生進食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眼神也逐漸清明,方拍手起身,打算給她正式找個吃飯的容器。
話雖如此,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出來。她平時不會收集這些,家裡唯一一個吃飯的碗還是給小黑仔們用的,肯定不能拿來招待客人。除此之外,唯一算得上容器的,就隻有蘇英送的一個杯子……
那是蘇英自己訂制的咖啡館禮品,因為數量挺多,就送了白桅一個。白桅自己舍不得用,包裝都沒拆,一直好好地放在櫃子裡,直到這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捧出來。
拆開包裝研究了一會兒,這才發現那杯子還挺小,似乎裝不了多少東西,倒是那個裝杯子的包裝盒,又大又厚實,顔色還特别多。于是略一斟酌,果斷把杯子放回櫃子,把紙盒捧走了,哐哐倒滿骨子,整個兒給女生遞了過去。
女生依舊是那副不成人形的模樣,狀态卻似已好了很多。接過紙盒的時候還會說“謝謝”,拿到手也沒再急着吃,而是小心撚起一顆,打量了片刻,又緩緩擡眼,後知後覺地觀察起此刻所在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奇怪的陳設,像是一個堆着雜物的毛坯房。
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不,應該說,我為什麼會來這兒?
我……我……
她用力閉了下眼,隻覺一片混沌的腦海中,終于有什麼東西悄然浮現,逐漸清晰。
她想起來了。她姓洛。她叫洛夢來。她在A大讀書。她報了一個考研班。
為了去上線下課,她每周都會乘公交在機構和學校間往返。然後、然後……
然後她的記憶就又亂了。
像是睡醒的人回顧夢境,根本想不起完整的情節,隻能捕捉到支離破碎的畫面與殘留在感官間的情緒。她記得曾有一輛車打着轉向燈朝自己飛撞而來,雨夜中逐漸逼近的車前燈是那麼晃眼;她記得耳邊炸開的尖叫與刺耳刹車聲,還有病床輪子急急碾過醫院走廊的聲響,與家人絕望的哭聲。
接着……一切感受都模糊了。她隻依稀知道,等自己再睜開眼時,已又坐在了那輛常坐的公交上。
車子搖搖晃晃,像是長了輪子的鐵皮棺材。人來人往,卻從沒人在意過她。她成了一株長在座位上的植物,隻知道自己要出發,卻連要去哪裡都不知道,慢慢地,連下車這個概念也從腦海中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好奇地問她,包上那個好看标志是什麼意思——仿佛被人從長夢中喚醒,她這才遲緩地、想起了一點點關于過去的記憶。
再之後……再之後……
又斷片了。她不由自主地皺眉,視線落在自己捏着的那一顆黑色小球上。
圓圓的、長着小翅膀。像是沒有頭的飛蟲。但口感意外得不差。
而且不知為什麼,這味道,總讓她覺得有些熟悉……
意識到這點,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微微張嘴,發出的聲音已變得清亮不少:“這,什麼東西啊?”
“骨子啊,驚懼骨子。人類負面情緒的實體化。”一旁白桅解釋道,像是意識到什麼,又貼心補充道,“你是覺得這東西不太好看嗎?”
“如果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泡在奶茶裡的,就像之前那樣。”
洛夢來:“……”
對,她想起來了!
那杯奶茶——
她當時,就是喝了那杯奶茶!
然後整個人,忽然像是精神了不少,在車子開過拐角時,還略有興緻地轉頭朝外望……
接着就是在車窗倒影裡,看到了自己血刺呼啦的臉。
也想起了自己已死的事。
為了回家,她終于下了車,下車後卻找不到回家的路。記憶在饑餓和虛弱中又開始模糊,她唯一能記起來的,就是公交車上,那搭話的女生曾和自己說過的隻言片語……
洛夢來愣了半晌,終于找回聲音:
“所以,你當時車上給我喝的奶茶裡……就放了這個?”
“嗯。”白桅點頭,“因為那個時候感覺你好像快不行了。”
“我當時正好想研究下,該怎麼弄才能把這種骨子做得好吃點。就試着用它做了奶茶。做的時候又想到,你狀态那麼差,吃一點應該會有用,就順帶給你也做了一杯。”
聽着她坦然的發言,洛夢來一時有點失聲。龐雜的記憶與超模的信息量混在一起,吵得她腦瓜嗡嗡作響,好不容易總算捋清了一些,第一反應卻是——
“為什麼要泡奶茶?這樣不挺好吃的嗎?”
“……”
回應她的卻是白桅一個古怪又略顯沉重的擡眸。
那表情仿佛在說,不,孩子不懂。
坦白講,讓人有點點不爽。但考慮到剛才自己恍惚間好像吃了人家很多東西,洛夢來決定自己默默地不爽一下就可以了。
低頭看看自己戳出皮膚的腿骨,她抿了抿唇,沉默良久,方又問出第二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