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怪物貼臉,造成的沖擊不亞于冰桶灌頂。柏健平驚恐地按着冰箱門,連臉上的眼鏡歪了都恍然未覺;直到餘光無意中往地上一瞥,這才倏然回神。
隻見冰箱的下面,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枚碎片。
看位置,應該是剛從冰箱裡飄出來的。
恰在此時,冰箱裡的動靜也漸漸小了。柏健平警惕地看它一眼,遲疑良久,終于騰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去。
撿起碎片,隻見後面寫着個10。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也就是說,這是最後一片了?
通關的曙光就在眼前。柏健平不敢再耽擱,也不敢再多想,忙掏出所有找到的碎片,開始挨個兒往相框裡放。
這些碎片本身也不正常,每一張的畫面都是模糊的;放進相框後,那些薄薄的紙片卻像有意識一般,自行粘連在一起,隻在拼接處留下一條淺淺的縫隙。
原本模糊的畫面也随着拼湊逐漸清晰——直到最後一枚碎片都擺放完畢,所有的輪廓都清楚浮現。
那是一張黑白的,一家五口的全家福。
最邊上的成年男性應該是爸爸,旁邊是媽媽,再往右,則以此是妹妹、哥哥,還有……
柏健平喉頭咕嘟一下。
排在最後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再熟悉不過的臉,與整個黑白畫面渾然一體,嘴角還微微揚起,神情恬淡而滿足。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開始加快。柏健平隻覺自己腿又要軟了;就在此時。頭頂忽又傳來古怪的聲響。
他匆忙擡頭,這回腿是真軟了,咚一下就摔在地上。
他這才發現,整個房子,不知何時起,又悄悄變了。
地闆爬上黑色的黴斑、瓷磚浮出紅色的血迹。還有髒綠的苔藓、白色的蛛網……宛如活物般迅速爬滿占領每一個角落。
它們甚至還想爬到他身上。不過一個錯眼,指甲蓋上就長出了一點綠色的黴斑,吓得他又是一陣大叫,拼命搓起手指!
平心而論,如果要有心理準備的話,他再怎麼也不至于被吓成這樣;但天曉得,他明明還戴着眼鏡啊!
在有可靠防護的前提下被詭異突臉,這和掀開被子看到一百隻蟑螂有什麼區别!
柏健平人都麻了。偏在此時,冰箱裡又傳來咕嘟嘟的動靜,給他唬得一個激靈,登時連手指上的黴斑也不顧了,愣是又擠出一絲氣力,咚地撞回冰箱門上。
動作間恰好瞥見門上的便簽,方覺上面的字迹也已改變。
——所幸,這回是好消息。
便簽顯示,他已完成了主要流程。隻要在一分鐘内抵達大門并離開,就算徹底通關。
……太好了。柏健平用力閉了下眼,沒有猶豫,轉身就跑!
雖然不知道這鬼地方到底怎麼回事,他的眼鏡又怎麼了,但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
隻要跑到門邊,隻要趕緊跑到門邊——
?等等。
眼看就要跨出廚房,他心中忽又一動。
……好像哪裡不對。
便條上一開始是說,“一家五口”;然而冰箱裡那怪物的身上,隻有三個人頭。
照片上也是五個人。自己姑且算是其中一個,那不是還差一人嗎?
所以最後一個“家人”……現在在哪裡?
前傾的脖頸再次感到酸痛。似是意識到什麼,柏健平腳步一頓,緩緩轉頭,朝後看去。
他的身後,是廚房的窗戶。沒有窗簾,玻璃明亮,明亮到足以映出他的倒影。
所以他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背上,正趴着道人影。
一個穿着長裙的女孩。
半透明的胳膊泛着青光,剛好環在他的頸上。
柏健平:“……”
他瞪着那一抹倒影,終于克制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
不知又過多久。
遊戲到點後自然關閉,滞留的玩家也被丢了出去。整個空間歸于靜谧。
寂靜之中,房子開始無聲變化。
黴斑也好、血迹也好,都在飛快消退,連帶着明亮的大理石磚也一并消失。牆壁一點點退回毛坯的狀态,雖然粗糙,卻很幹淨。
冰箱也變了,變回了樸實的櫃子模樣。藏在裡面的怪物用力推搡兩下,推開櫃門,蠕動着往外移動,咕咚一聲摔在地上,落地的刹那,卻一下四散,龐大的軀體土崩瓦解,化為了無數的黑色小人,嘻嘻哈哈地在地上蹦哒。
小人是真小,最大的也不過巴掌高,黑圓的腦袋配着細細的軀體,一個個仿佛火柴人走進現實;它們快樂地在毛坯房裡跑來跑去,等了一會兒,見自家老大居然還沒出現,又不太高興地紛紛叉腰,一股腦跑到卧室門前,嘿咻嘿咻地開始疊羅漢,讓站在最上面的那個去敲門。
敲了一會兒,門終于打開。有人打着呵欠走出來,無奈地拎開摔倒在地的小人。
“懂得懂得,辛苦你們了——好啦,剛跑完一輪,等我先緩緩。”
白桅咕哝着,慢吞吞往外挪。
作為這個怪談的負責人,她同時也擔任着怪談中樞這一重要職位,每次運行怪談時都要短暫沉眠,以釋出力量去支持整個系統的運轉。因此,雖說瞧着像是剛睡醒,實際還是有點累的。
黑色小人們聞言也不再鬧騰,乖巧地跟在她旁邊叭哒哒地走,仰起的黑圓腦袋卻依舊充滿了無聲的渴求。
下班班,下班班!放飯飯,放飯飯——
“行行行,等我先看看這次的收獲。我剛一直在睡呢,都不知道具體效果怎麼樣……”
白桅說着,在一處牆角蹲下。動手扒拉了兩下,從牆壁裡扒出了一個玻璃瓶。
瓶子很大,目測容量至少一升。此刻其中幾乎五分之四都已被填滿,裝填着某種黑色的物質;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那些都是長着小翅膀的黑色圓形顆粒,宛如沒有頭的小飛蟲。
那些小人們就在旁邊巴巴地等着,一見白桅掏出這麼滿的玻璃瓶,當即爆發出一陣歡呼,開心得像是看到心愛罐頭的美麗比熊,有些性子開朗的,甚至當場開始跳舞;
白桅自己卻愣了。把瓶子舉起來看了又看,眼神逐漸迷惑。
搞什麼?怎麼又這麼多恐懼?我的怪談很吓人嗎?
她很是難以置信,頓了頓,似想起什麼,忙又伸手去牆裡扒拉。
很快,再次扒出個玻璃瓶。
比之前那個更大、更圓、更漂亮。
……但也更空。
裡面幾乎沒有任何東西,隻在瓶底處凝着一點點的粉色結晶,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到。
白桅表情更茫然了。還不死心地把眼睛湊到瓶口去看,好像這樣裡面的東西就會多一點。
“沒有?怎麼會沒有?”她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不對吧,肯定不對吧?
這次的怪談,她明明已經那麼用心,布置得也那麼溫馨,自認為各處細節都到位了,還特意參考了熱心網友的意見,怎麼這回進來的玩家還是……
沒有被激發出,哪怕一點點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