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家丁們莫名其妙:“拿誰啊?”
侯爺深吸口氣,氣沉丹田:“給我拿下那孽障!”
整個醉流華都讓侯爺這一嗓子吼得沒了聲,片刻後,所有人都聽說了——列位兄台你們猜怎麼着?剛才那吓死人不償命的“樂女”啊,不是别人,正是永甯侯世子喬裝改扮的!
男扮女裝,在花街柳巷,還兜頭撞上了親爹,熱不熱鬧!
這永甯侯世子是何許人也呢?
此人大名奚平,據說偌大金平城,萬千敗家子,未有能出其右者。
世子爺這回荒唐出了新花樣,衆纨绔還在為醉流華一張雅座的鑒花帖搶破頭,人家已經登台自己當花去了,誰聽了不得稱道一聲“會玩”?
當時,醉流華裡纨绔們集體醒了酒,脖子人均長了兩寸。隻恨不會“飛顱功”,竟不能将腦袋抛出去圍觀永甯侯世子女裝夜奔。
世子爺水袖飄搖,被他爹的人碾成了一隻大幺蛾子。他将瘦得岔不開腿的裙子撕到膝蓋上,光着兩隻大腳丫子從醉流華飛出來,一路奔西北流竄。
剛跑過畫舫渡口,迎面碰上了兵部侍郎之子王保常。奚平不由得暗道一聲晦氣,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原來這位王公子也是個不學好的玩意,還老覺得自己是怪不賴,堪稱英才。該“英才”武舉落了榜,讓老子娘花錢在禁軍裡給謀了個差,常到風月之地來吹牛皮,吹高興了就喝酒,兩盞黃湯下肚就找不着北,就要當衆表演一番“力拔山兮”。輕則對侍奉左右的姑娘咆哮呵斥,上頭了動手也是常事,因此他一來姑娘們就犯怵,人送雅号“王大狗”。
世子爺和王英才臭味不相投,沒事就互相拔份别苗頭。
此時,王保常正好站在四尺來寬的小路口,這位兄台身形孔武不凡,将那路口堵了大半。可能是喝多了,他手裡拎着盞慘白的風燈,一雙死魚眼直勾勾地盯着奚平,也不知道讓路。
好巧不巧,就在這時,一陣邪風掃過來,路口的一排蒸汽路燈不知怎的滅了,“噗嗤”一聲放出細細的煙。燈下挂的翠鳥木雕給煤煙熏黑了大半,不陰不陽地随風亂擺。
奚平心說他都上了包漿了,親爹一照面尚且沒認出來,何況王大狗?
但為免節外生枝,他還是打算擋一擋臉。遂将水蔥綠的長袖一甩,香噴噴地糊了王保常一臉,吊起眼鬼叫道:“負心漢,還我命來——”
大狗兄深夜被女鬼索命,可能是吓傻了,一時間竟無反應,奚平趁機一肩膀撞開他,頭也不回地沖過去跑了,直奔莊王府。
莊王是當今第三皇子,皇貴妃奚氏所出。
貴妃是永甯侯的親妹,奚平親姑。
奚平小時候在莊王身邊當過幾年伴讀,跟他這表兄很不見外,一挨打就逃去避難。反正侯爺不能半夜砸王府的門要人。
一口氣鑽過窄巷,奚平發現追他的腳步聲不知什麼時候沒了。他回頭張望了片刻,見他爹那幫狗腿子們沒追上來。看來是知道他要往哪跑,追不上,索性放棄了。
于是奚平得意地将跑散的長發往身後一甩,哼着小調,美滋滋地趟着扯爛的裙擺去了莊王府。
初一夜裡不見月色,塵埃和水汽摻在了一起,難舍難分。
那灰蒙蒙的水霧爬過奚平沾了金粉的腳印,從菱陽河往外蔓延,與火機噴出的蒸汽混在一起。密不透風地,蓋住了整個金平。
且說永甯侯府的人,老遠就聽見了那嗓子叫魂,追到近前就看見了王保常。
王保常一張臉被手裡的風燈照得面無人色,侯府領頭的家丁經驗豐富,一看對方臉色,就知道自家少爺準又沒幹人事,忙上前說道:“對不住,王公子,剛才那是我家少爺……他喝多了,要有什麼得罪的,明天侯爺必令他登門緻歉。”
王保常木呆呆的,一聲不吭。
可别真給人家吓出好歹來,那家丁心裡七上八下的,隻得又上前一步:“王公……”
這時,王保常忽然僵硬地轉過了方才被奚平撞歪的身子,整個人像台生了鏽的機器,直勾勾的眼珠轉了半圈,他把黑眼仁翻到了上面。
永甯侯府的家丁們面面相觑,不知道這位做鬼臉是幾個意思……莫非剛才被他們家少爺的女鬼扮相吓破了膽,打算吓回來報仇?
還沒等他們想好要不要配合着做受驚狀,就見王保常張開嘴,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嚎起喪來:“起棺椁,兩棚經,停靈七天整——”
這不是貶損王保常唱歌難聽,而是他嘴裡嚎出來的詞,确實是金平甯安一帶鄉下人辦喪事的《還魂調》。
他聲音嘶啞凄厲,好似老鴉夜啼,一時間聽得人毛骨悚然。
一邊唱着,他一邊邁着僵硬的腳步往前走。
“……大道通天……送歸……程……昂……喀!”
他唱一個字,往前走一步,到了“程”字,聲音也腳步一同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卡”了片刻,他像一塊沒支撐的門闆,整個人平拍在了地上。
一塊青玉牌從他身上掉下來,順着石闆路滴溜溜地滾出兩尺遠,發出一串清脆的撞擊聲。
人不動了。
好半晌,才有個膽大的家丁過去查看,伸手推了推王保常的肩膀,舉起了手中風燈。
“王公子?這是怎麼了,王……啊!”
那家丁短促地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琉璃風燈摔了個稀碎。
他顧不上心疼東西,腚下如生腳,慌慌張張地在地上蹭了數尺出去——
他摸到的是個冰涼的死人,死得透透的,人都挺了,朝天的頸後還有一塊大屍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