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注意到,死者右手小指指甲有一道新鮮的裂痕,指甲裡頭還有一些發紅的粉末。
沈卓複又擡起死者手腕。
“右手小指指甲斷裂,内有紅色物體殘留,這……”他拿剪子剪了吳主簿小指指甲。
沈卓正專注地用鑷子夾起吳主簿右手小指的斷甲,突然,一聲尖銳的哭喊從身後傳來。
“住手!你們在對我家夫君做什麼?”
衆人回頭,隻見一個身着素衣的婦人跌跌撞撞地沖進驗屍房,身後跟着幾個家仆。
婦人撲到屍體旁,一把推開沈卓的手。
“這位夫人,我正在驗屍......”
沈卓夾起那片飛出去的斷甲,重新放回證物罐中。
“驗屍?”婦人擡起頭,眼中滿是淚水和憤怒:“我家老爺素有心疾,如今不幸病死,你們還要糟踐他的屍身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算我家老爺隻是個小吏,在衙門裡也是勤勤懇懇,從前也受過謝大人褒獎,你們……你們怎敢如此欺他!”
她哭得聲嘶力竭。
……想是家中頂梁柱突然離世,一時難以接受。
沈卓隻能朝人拱手:“夫人節哀。驗屍是為查明吳主簿死因。”
“查死因?”婦人冷笑一聲,“剪我夫君的指甲,也是為了查死因?”
“夫人,主簿之死,并非心疾,極有可能是因謀殺。”沈卓沉聲:“夫人,吳主簿死因蹊跷,這指甲中的紅色殘留物可能是重要線索。若不及時取證......”
“我都說了我家老爺是死于心疾!”婦人猛地站起身,沖着身後的家丁怒吼:“你們幾個,把老爺的屍身擡回去!”
“是——”幾個家仆上前就要擡人,沈卓隻能擋在屍體前:“夫人且慢!此案未破,屍體不能......”他剛要同往常那般解釋。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沈卓的話。婦人顫抖着收回手,厲聲道:"你不過是個仵作,也敢攔我?我夫君生前好歹也是個主簿,豈容你如此亵渎!"
“擡!”
“我看誰敢攔着!"
沈卓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尚未開口。
就聽“啪”一聲。
原是陶夭以牙還牙,擡手抽了回去。
“小陶……”
“你竟敢打我?”不光是沈卓,婦人亦愣了半息,接着便同被點着的炮仗一般炸響了。
“打你怎麼了?”陶夭冷下臉來。“你先打的我夫君。”
“小賤人,看我不撕爛你的臉!”吳李氏摸到一手新鮮血漬,尖叫起來。
“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陶夭摸摸自家镯子,面露鄙夷。
潑婦她也不是第一次見,根本沒在怕的。
二人幾乎就要扭打起來。
現場一時亂作一團。
“你個小蹄子!”吳李氏揚手想再抽人一個耳刮子。
沈卓就要去擋。
“來人!”甄景行示意身後衙役趕緊上前将兩個扭打在一起的潑婦拉開。
沈卓趕緊扶住被衙役投遞過來的陶夭。
“你為什麼……”他很是意外。
“可有受傷?”
“我能有什麼事?”陶夭無所謂地搖搖頭。
“是她無緣無故打你啊!”
那自己當然要打回來!
“你疼不疼啊?”陶夭伸手,想要摸摸人臉頰。
他比一般男子白上許多,臉上紅印相當明顯。
“等着啊,我去給你讨點冰來。”陶夭還是想趁機多薅些羊毛。
她整個人剛旋出去,就已被握住手腕。
陶夭剛想說什麼,下一刻,沈卓已是松了手。
“不用了,沒事的。”以往,他去幫忙操辦喪儀之時,這無理取鬧的家屬也是見了許多。
親人新喪,無法接受,無從宣洩,一時激憤,也是情有可原。
“夫人,正因吳主簿是朝廷命官,此案才更要徹查。讓真兇逍遙法外,才是對吳主簿最大的不敬。”今早還見過的人,如今卻已作古,可不是惹人唏噓麼?
到底是同僚一場,甄景行對吳李氏也升出些同情。
這兇手如此大膽,弑殺衙役,顯然就是對官家的公然挑釁。
“甄大人,吳主簿的死因還有待詳查,這……”
不待甄景行回答,吳李氏繼續咄咄逼人。
“民婦雖然出生市井,可也知道,本朝律法規定,驗屍需有家屬同意。”
“涉及人命重案,官府有權勘驗。”甄景行聲音清冷。
“那是命案,我家老爺隻是心疾突發,你們有什麼理由不讓他入土為安?”
“此案尚有疑點,仍有待勘察,可不是你一個民婦說了算的。”甄景行背過身去。
顯然,他的同情很快被婦人的無理取鬧消磨殆盡。
“疑點?”吳李氏見到主簿後勁的指印,相當不以為意。
“我當是什麼呢,我家夫君最喜在此泡澡,次次都會請人搓背按摩的。不信你問老闆去。”
“此案……”甄景行還待再說,吳李氏依舊咄咄逼人。
“若甄大人執意認為此案乃是命案,也需和上官請示,方能決斷,對吧?”
“……”甄景行擡起的手捏緊又放下,終是無言。
如今,案件已經陷入一個死胡同。
證據不足,命案或意外,在兩可之間。
若要驗屍,就要家屬同意。
“擡走。”
陶夭望着一幹家丁遠去的背影。
又無辜望望一旁的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