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降臨,沈卓睜眼時,目之所及,卻還是一片紅。
“夫人!”他驚訝出聲。
沈卓顧不上疼痛,忙上前用身體擋住若水中浮萍般栽倒的女子,“夫人,你還好麼?”
原是這婦人為他擋下了鄭人屠手中大刀。
“夫人!”顯然,此時的鄭人屠驚怒交加。一把沖上去将婦人抱起。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子去保護個小白臉,那瞬間,他簡直想将人亂刀劈死。
但到底還是愛妻的心情占了上風,他及時将手中刀收了——刀鋒帶起的煞氣卻還是帶到了婦人,劃傷了她的小腹。
粗犷如鄭人屠,也知道妻子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他能感受到懷中人急切的呼吸。
“夫人你怎麼樣,你堅持一下!”鄭人屠環顧四周,吼聲在空蕩蕩的屋中回響:“你們這幫殺才,還愣在這裡幹什麼!等着給你們夫人收屍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這……”山匪甲乙丙丁對視一眼,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起相同的為難。
夫人這身子才七個月,這會兒讓他們臨時去請穩婆,這怎麼來得及嘛!外頭還下着雪呢!
他們的命怎麼這麼苦!
想是這般想,他們也不敢宣之于口,隻能認命地匆忙出寨。
“大王!”沈卓的目光緊緊追随着鄭人屠懷中美婦,“夫人怕是動了胎氣。”
聞言,鄭人屠猛地擡頭,目光如刀,刺向沈卓:“你這做棺材的小子懂什麼?”
“大王,天雪路滑,穩婆和大夫一時可能來不了。”沈卓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點了點頭:“沈某曾随家父學過一些醫理,略通岐黃,或可先為夫人處理。”雖然接生這種事他從前沒幹過,但孕婦早産,素來危險,不亞于鬼門關上走過一遭。
見人還在猶豫,沈卓有些心急,“大王,人命關天,請大王以夫人性命為重!”
鄭人屠的目光落于床榻上的婦人。她面色蒼白,氣息微弱,衣裙被血浸透。
“快!救她!”鄭人屠也不再廢話,一把拽過沈卓,手起刀落,砍斷他手上繩,将他推到床邊,“若救不活我妻兒,老子要你給他們陪葬!”
沈卓并未多言,迅速回頭吩咐:“大王,趕緊去準備幹淨的布、熱水、針線、手套、臉盆,還有寨中有的草藥也都拿過來。”他邊說邊搭上夫人的手腕。
“好!但你若敢耍花樣,我定讓你生不如死!”鄭人屠沒忘記威脅。
屋内一片寂靜,唯餘鄭人屠焦急的腳步聲,痛苦的喘息聲和燭火輕微的噼啪聲。
沈卓不再多言,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炙烤後,便開始施針為産婦鎮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内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山寨大王站在一旁,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他的目光在美婦人和沈卓之間來回遊移,陰鸷又焦急,像是一頭真正的野獸。
燭火昏暗,映照出美婦人蒼白的臉龐。她額上布滿冷汗,發絲淩亂,雙手緊抓着被褥,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每一次喘息都用盡全身力氣。
“救……救孩子……”婦人艱難地開口。她似乎已經從房中過于濃郁的血腥氣中預感到命運之神的降臨。
“……”沈卓眉頭緊鎖。他知道,婦人的痛苦不僅來自身體,更來自内心的掙紮——她不想再面對山匪,卻又無法割舍腹中的生命,于是便想逃到另一個世界。
“夫人,您的情況很危險,我必須先救您。”沈卓低聲說道,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大人死了,孩子也會沒命。在任何時候,一個合格的大夫都會先救大人。
“你胡說什麼!”鄭人屠大吼一聲,差點将蹲在床邊的沈卓給擠出去。
“老子不會讓你有事的!”他握住婦人的手,抵上自己胸膛。
沈卓無奈,隻能退開些,又忍不住捂了耳朵——鄭人屠的嘶吼聲震得他耳朵疼。
“你小子!老實說,我夫人到底怎麼樣了?”
“大王,我會盡力。如果……我會盡力保大人。”
“好!”出乎沈卓意料,鄭人屠居然沒有拒絕。
淚水順着汗水自婦人臉上滑下:”不……救孩子……”但很快,她也再沒有力氣開口了。
疼痛已經摧毀了她所有的神志。
沈卓的手依舊很穩,心中卻不若面上這般毫無波動。隔着殺母之仇,他本以為,自己需要費上一番口舌,才能說服鄭人屠,甚至可能因此激怒他……
終于,美婦人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臉上的痛苦之色也稍稍緩解。沈卓長舒一口氣,甚至來不及擦幹臉上汗珠,急着朝鄭人屠複命:“大王,夫人暫時無礙了,孩子,是個男孩……”他将手上用紅布包裹的東西遞出去。
鄭人屠默默接過這溫熱一團。那白布是自己老娘靈堂的帷布,此時已被妻兒的鮮血染紅。
半晌,他将孩子遞還給沈卓,頹然坐回床邊:“夫人,你沒事就好……孩子……我們還會有的。”他伸出手,若往常一般摩挲着自己夫人的臉頰。
床上人沒有回應。她的目光空洞而遙遠,隻是手指微微動了動,似是想掙脫鄭人屠的掌,卻終究沒有力氣。
沈卓站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自己救得了人命,卻救不了人心。
就在這時,山匪們拽着穩婆和大夫趕到了。
熱鬧的一日卻并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