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靈毓歎了口氣，語氣變得認真：“我們從小就在這幾家人的圈子裡長大，除非離開禹市，否則哪有那麼多選擇的餘地？這些你比我更清楚。”

常月明試圖反駁：“都什麼時代了…”

鐘靈毓從内後視鏡看了一眼他，直言不諱：“别自欺欺人了，你比我更清楚現實。我年底實習結束後會離開禹市，繼續念書，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我不想留在這裡，外面的世界更廣闊。我走了，你就得繼續‘坐牢’了。月明，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我就留下來陪你。”

常月明沉默了，他無力反駁，因為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準确。他們的人生早已被規劃得清清楚楚，而鐘靈毓無疑是理想的人生伴侶，美麗、清醒，職業光鮮，無可挑剔。而常月明在她眼中，是那個知根知底、家庭相當、胸無大志卻善良坦率的發小，最重要的是，她喜歡他。他們誠屬勢均力敵，是天生一對。

鐘靈毓的車上的禹市教育系統通行證，可以直接開到教學樓樓下。在這座不大的城市裡，他們享受着祖蔭，這種舒适讓人難以拒絕。下車前，鐘靈毓笑着看他開車門：“常月明，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十年後，你可能會感謝我今天這番坦誠相告。”常月明笑着點點頭，揮手與她告别。

岘青看到常月明從車上下來，她今天突發奇想戴了眼鏡，有了眼鏡的世界真的清晰太多。等在門外的常月明看到岘青進了教室，從後門悄悄坐到她旁邊。他是一點閑話也不說，隻安靜地翻看着從圖書館借來的籃球新期刊。下課鈴響後，他陪岘青回宿舍，路上遇到她的同學朋友，還會禮貌地微笑等在一邊。

菲菲和王川在西街吃完晚飯，順着岔路走向了晴明山。夜色漸濃，秋風涼不過人心。菲菲停下腳步，輕聲道：“王川，我們認識多久了？”王川脫口而出：“從高一到現在，差不多六年了。”菲菲心裡默默算着，其實從小學四年級分班後，王川的媽媽成了她的班主任，她就見過他了。從十歲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

她記得那個盛夏的傍晚，晚托班的教室裡，班主任提着一台磁帶播放機，播放着薩克斯風《回家》，同時朗讀起一篇鑒賞文章。班主任事先算好了時間，音樂和課文朗誦基本可以同步完成，随後請同學們寫半小時讀後感練習。可就在這麼周全的計劃中途，突然有個老師敲門進來，把班主任叫了出去，她匆忙出去後收音機也沒來得及關閉，悠揚的音樂聲中，全班圍在窗戶邊看向學校操場。

班主任的好大兒，王川，正歪着身子蹬着二八自行車，二八自行車比較高，他如果坐上車座就勢必踩不到腳踏，車中間的橫杠實在讓他沒辦法直起身體暢快的騎車，他隻有歪着身體，從橫杠的空裡伸去右腿，這麼吊在半空中騎車，就這麼費力的姿勢絲毫不影響他的快樂，他一圈一圈在操場上迎接着小朋友們的歡呼呐喊。

就在這沸騰裡，菲菲第一次見到王川，接着目睹了他挨打被提着耳朵離開現場的精彩一幕，連同那天傍晚紅霞染透半片天，真是難以忘懷的畫面。菲菲歎了口氣，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絲沉重：“我們在一起也五年多了，時間不短。王川，你還是那個總想讓我做惡人的人。我們..分開吧。”

王川愣住了，他以為這場對話會是一場激烈的争執，甚至準備好了應對菲菲的胡攪蠻纏。然而，菲菲的冷靜和清醒讓他措手不及。從王川感情的天平晃動，耐性漸無，準備判這段感情沒有未來的時候，清醒的菲菲都有所察覺。

她見過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王川，那個晚自習一直等她到教室統一關燈後陪着她下樓的王川，那個下雪天會等在大鐵門給她打傘送她回宿舍的王川，那個每周都送她大包水果零食放她桌上的王川，那個剪裁下報紙上考試要點裝訂成冊送給她的王川。她被真摯的愛情厚待過，那個待她如父如兄的戀人，好像抓不住的沙，正一點一點的溜走。

王川沒想到一切竟然結束得如此順利，他原本準備了成套說辭，甚至面對糾纏不清時候先發制人的指責，都全然沒有用上。一方用足心思準備的好戲，遭遇另一方無心奉陪，最是憋氣。

當菲菲說出“分開”的那一刻，王川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過去，那些過往全然忘記的甜蜜往事，竟然絮絮叨叨拉開了帷幕，不由分說的娓娓道來。他本該如釋重負，卻墜入深淵似的失了重心。菲菲掏出紙巾遞給他時候，他驚覺竟有眼淚滾落到臉頰，所以是鳄魚的眼淚嗎，他扯來胡亂擦了幾下。

他紅着眼和菲菲說，“對不起，菲菲。”

菲菲的眼眶也紅熱起來，苦笑了一下，因這一句對不起，作為兩人共同出演這場初戀的結局，實在是沮喪又荒謬。兩人在晴明山分開時，王川小聲問道：“菲菲，我們還能做朋友嗎？還能偶爾打打電話嗎？”

菲菲不敢回頭看她的男孩，她們并沒有鬧到天崩地裂撕破臉的程度，她連他低頭說“對不起”都覺得不舍得，因她覺得王川實在給她帶來了美好的記憶，她也舍不得自己落入怨婦的修羅場。相較于費盡全力糾纏，甚至站到道德和輿論的高度去審判這段感情，她更願意葬花式的收攏缤紛落英于繡花布袋，裝好埋進心底。

她心下戚然匆匆轉身，背對着王川，快步走上岔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