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周岚清也是紅了眼眶,她瞧着周澈一下又一下鄭重的叩首,心裡剩下酸澀的不舍外,忽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受。
“去罷。”皇後語氣哽咽,仿佛此時她不再是那個多年來披荊斬棘的後宮之主,而是一位心系孩子的慈母。
似是不忍多言,也是怕多言多流涕。
她又輕輕拂了拂手,連帶着的華貴衣袖,才稍稍掩去眼前即将遠行的孩子的面龐,仿佛這樣才能稍稍遮掩去她心中的感傷。
周澈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往皇後處又行了禮,才低着頭辭退了。
他一步往一步外走,先是母後,而後是阿姊,最後他想到了皇兄。
那個于他而言,既狠心,又仁慈的人。
自始至終,周岚清都沒有說一句話。
此前,她一直兢兢業業地充當着一位敬愛父母的好女兒,在兄弟姐妹之間又算得上是一個團結兼愛的好角色,可如今,她卻像一名局外者,清醒的觀望着自己的所作所為。
若是她坦誠些,她就會很快地知曉,自己早在周澈叩首辭退之時,甚至是更早些,自己就會後悔。
周岚清拂了拂身道:“兒臣想去送送阿澈。”得到應允,将憂傷的母後交給了靜秋姑姑,自己就轉身往周澈漸行漸遠的身影去了。
行至前殿離宮的花園,周岚清與周澈皆無話,眼看着路到盡頭,後者突然道:“阿姊,你說我将廣州封給我,隻是父皇所想麼?”
聞言周岚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識開口反問:“那會是誰?”
言罷,似是想到什麼,她停下腳步,将眼神定在了周澈平靜的臉上。她忽然發覺,其雖面色如常,可周身所壓抑的氣氛卻是真實存在的。
“我剛開始原以為是阿姊,竟也生些不滿。”周澈低着頭,像是在盯着地上的什麼,“但現在看來,倒好像是皇兄。”
說這句話時,又将頭擡起來轉向眼前的女子,周岚清看着他眼裡閃爍,好似淚光。
“可我知道後,卻将不滿化作了憤懑,最後也隻是無力。我竟不知,他居然這樣狠心。”周澈又說,同時也收回了目光,自顧自往前離去,隻留了一句:“回去看看母後吧阿姊,不必相送。”
周岚清沒有追。
她自周澈轉身離去時面色就徹底消沉下來,張張嘴,口中之言險些脫口而出,但又猛然咽了回去。她疲憊的合上了眼,随之而來浮現的是近日的那段淺顯卻有深刻的記憶:
那日,周岚清是算準了時機,特地出現在周靖下朝的必經之路上的。
待到人來了,又恰巧的出現,待對方驚喜的問起來,又一如平常的回複道:“這幾日都住在母後的寝宮之中,今日不知怎的,生出些出來散散心的心思,不想卻是在這裡碰見了皇兄。”
雖長甯宮與東宮确實離得相近,如此說來也算得上是合乎情理。但周岚清卻刻意在面上做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好讓周靖看出些什麼不對來。
果真,周靖看着周岚清臉色不對勁,卻也不忍急于求知,而是說道:“自被封為太子以來,莺兒倒是鮮少與我走動了。”
周岚清擡起鳳眼,直直對上面前的男子,故作氣惱的嬌嗔道:“皇兄倒是也不曾邀我前去東宮,我怎的有機會與您想見?”
“若是你樂意,随時都可以來。”
周岚清字青莺,親近且居高位之人才會叫她“莺兒”,而除卻父皇和母後,也隻有周靖會如此喚她。直至如今他已然是貴為東宮之主,那份真摯的情誼亦沒有改變。
見周岚清還沒回答,周靖便開口道:“此時我正要回去,若是現下無事,不如同我一塊?”
周岚清回過神來,露出了一個精心處理過的笑容:“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待到所處,周靖便看着周岚清道:“莺兒,你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周岚清倒是将裝傻充愣的絕技發揮到了極緻,看得她雖語言上否認着,但面上卻是隐藏不住的憂愁和煩悶。
推脫到最後,她隻得讪讪道:“皇兄怎知...”
周靖緩緩歎出一口氣,“你總是這般單純,怎藏得住事?自你我見面時,便可以看得出你心中憂慮,”話說到一半,本想就此打住,但還是道出最後一句:“本想着你自己說出來,可如今看來,若我不問你,怕是别想知道了。”
周岚清連忙道:“皇兄莫怪我這般,實在是因為阿澈...”
像是一時說漏嘴,又立馬止住了話頭。
周靖卻像突然有些緊張起來,手指不自覺有些收緊:“可是阿澈發生了什麼事?”
“這件事,我本是不太敢來找皇兄的,可實在是憋在心裡頭難受,也不能是讓旁人知曉...”
周岚清一副慌張且無措的一邊拐着彎,一邊用餘光打量着身旁人的神色:周靖雖面色如常,但細微處的神情卻是看得出來他如今情緒的緊繃。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的,就想去找母後了...”
此言一出,惹得一向冷靜自持的周靖徹底坐不穩了,眼見他快控制不住,周岚清見此話頭又一轉:“可又覺得此時是斷不得令她知道的。”
“可是發生了什麼?”周靖始終沒有改變語氣,可一口氣遲遲未舒,懸在上端實在難受。
周岚清此時卻好似是受了莫大的難處一般,一狠心就說道:“阿澈他,像是喜歡上了宮中的哪位,而那位好似...好似還是身份不合的。”
周靖面不改色道:“哪位?”
在他注視的目光下,周岚清還是道:“我也不知,隻是好似是樂府...”
說罷,又轉向周靖道:“皇兄,你日日同周澈一處,你可知燈元那夜,阿澈可有去見誰?”
周靖深深吸了一口氣,半響才回複道:“那日我身體不适,未晚便已經是同他分别。”
夕陽下落,周岚清從東宮出來時,也卸下了面上那副擔驚受怕的模樣,挂上了無悲無喜的表情。
入耳幾聲雪落至地面作響的聲音,倒是敲醒了她的心力憔悴。
回想至此,睜開眼,引入眼簾便是不知何時在開在寒冬裡的花,是什麼花?她不認識。
搭上桃春的手,漫天的雪花倉促地将花覆蓋,見此,她也隻得發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歎:“竟然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