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天氣愈發嚴寒,鄒靜文清早被叫醒的時候外面還漆黑一片,冬天的太陽起來得晚,那男子告知鄒靜文已經卯時六刻。
好歹是當差第一天,一個閑職還叫自己起晚了,就是他一開始就沒當人家是個正經差事也覺得尴尬,現在也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低聲問:“抱歉,我們現在是去找少爺嗎?”
“不是,小少爺半個時辰前已經走了。”這男子好像是府裡的管家,面容和善,人很是耐心,“少爺每年都要到一觀山中去修行,這一來月都是不在府中的。”
聞言,鄒靜文有點訝異,但是隻盡量裝作不動聲色。
管家看他一眼便了然,把他帶出小軒,提着人走到一處空曠的空地,他的臉上依然是那不親熱不冷淡的微笑:“王爺就在那,他會和您解釋的。”
說罷,旋踵離去,而且居然連燈一起帶走了,那叫一個幹淨利落,鄒靜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再也沒聽見什麼聲音,眼睛也看不見。此情此景他忍不住想起一些話本,猜測這不會就是被什麼下馬威吧,把自己丢在……
身後一道勁風劈來,鄒靜文連忙一閃,重心都沒穩住那掌風又襲來。鄒靜文連連躲閃,那人的攻勢也越來越猛,好在他的眼睛逐漸适應黑暗,漸漸能看清一些輪廓。這個人顯然身手不凡,像貓捉耗子一樣逗着他玩。鄒靜文險險避過他幾次,卻還是毫不費力被對方撂在地上。
“……王爺,欺負小孩子,有意思嗎?”鄒靜文被甩得眼冒金星,無語片刻。
沈定方哈哈一笑,把人拉起來,拍拍鄒靜文身上的灰。
“你底子不錯啊,跟誰學過吧,不像是野路子。”
“……是學過。”鄒靜文那開他拍灰比打人還用力的手。
“我怎麼也睡不着就來動動筋骨,你睡得怎麼樣。”
鄒靜文簡直把“你擾人清夢”寫在臉上,沈定方看不見他臉色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兀自開始解釋起來:“我喜歡在黑暗中和人過招,這樣非常鍛煉感知……”
話到一半,沈定方微微側身,鄒靜文的偷襲落空,倒也不意外,又是一記飛踢。天際已經有一些霞光,他高聲說道:“我還是更喜歡,就靠拳頭打架!”
雖然是這麼說,但鄒靜文在接着的過招中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言辭而強半點,沈定方身形高大,身手卻比任何人都敏捷,沒有使一點點蠻力,就把鄒靜文耍的團團轉。最後一次被撂倒在地上時,他已經摔的快要散架了,完全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陽光斜斜射過來,刺眼非常。鄒靜文出招都是憑感覺,他身上那股不怕死的勁頭就像是街上山裡的獸類,一股腦子向前攻擊,這也常常能讓他在極端情況下獲勝,至少不能讓對方全身而退。但是這一次和以往完全不一樣,今天的比劃,當真是憋悶。
“小靜,打架追求拳拳到肉或者魚死網破看着是很勇敢,但這不是赢家。”
“真正的赢家,在兵法上為不戰而勝,在我們決鬥裡也一樣。”
鄒靜文仍然躺倒在地上,而沈定方頭發都仍然齊整,眼看着對方合着眼睛,粗喘了一口氣,自暴自棄一樣點了點頭,沈定方方才揚長而去。
沈定方确實是存了點提點鄒靜文的心思的,沈雲瑞習不了武,他這個當爹的規矩都不知道該立去哪,好不容易有人把兒子送來忍他揉圓搓扁,他不好好過把瘾才是白瞎一身腱子肉。
早膳過後,遇到仍然不爽的鄒靜文,沈定方思索了一下,将人提到校場。
京城的校場鍛煉的士兵叫做衛兵,以隊列形式訓練,考核時卻會重新分散成小組,比起整體配合,其實更加注重個人能力。衛兵隻征集京中一畝三分地的壯丁,并且由戶部發放軍饷,當然隻有待滿一整年的人才有這個權力。據說裡頭的人皆為精英,這裡由兵部官員開展定期考核,這次考核具有實用性和美學,比起科舉的嚴肅,十分具有觀賞性。皇子國君觀戰幾乎已經成為一定制,考核優勝的武生,可以入朝為官,在其中待滿一定年限,也可以落一些小小閑職,是武人除了軍功以外最好的入朝途徑。
鄒靜文隻覺得這裡面的人良莠不齊,因為他們耍花架子特别漂亮,但是水平那叫一個參差不齊,讓人感覺,他的留置理由就是看誰花槍耍得漂亮。
沈定方此來,就是幫忙練人的,他捎上鄒靜文,隻是立下一個規矩:隻準看,不許動。
鄒靜文知道沈定方作為第一武将的口碑,也算是親眼見識過他的能力,雖然他大為放水但是還是讓鄒靜文見識了一番,并且他麾下的士兵也個頂個的厲害,得到沈定方教導,那是大有益俾的。
鄒靜文當然想跟着,不知道沈定方這樣的傳奇人物,是怎麼教導士兵的。
不過,看了幾天後,鄒靜文發現隻能用狗屁不通來形容沈定方的教學理念。
沈定方對于這些人簡直毫無耐心,瀕臨崩潰的他破口大罵,氣焰嚣張的他火上澆油,别人還不用出列,就被他斷定是個飯桶半點沒有因材施教,幾天下來大家眼裡的期期艾艾就變成怨聲載道,心理防線不好的已經開始掉豆子了。鄒靜文一開始站在那受着别人的注目還是有點如芒在背的,到現在他已經開始同情他們了。
這天沈定方分階段把衆人不分青紅皂白的點評一番,大多數人被他訓得豬狗不如,眼看已經軍心渙散了,沈定方終于說幹了嗓子,他過來喝茶時餘光瞥見了鄒靜文,詫異非常,仿佛頭一回看見這個人似的。
他略一思襯,放下茶水,終于大發慈悲。
“列隊!”
衆人如蒙大赦,站得漂亮,大約到了晌午時分,在此之前沈定方已經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鄒靜文好幾眼,就在他打算開口的檔口,鄒靜文看見牆上站了一群人,離得太遠鄒靜文完全看不清臉。
校場的牆修的很厚,就像城牆一樣,就是為了方便達官顯貴過來觀摩,那上頭站着的人開啟了議論,沈定方徹底不打算看鄒靜文了。
就在這時,入口也來了幾個衣着輕便的白衣男子,隻以為首的人十分惹眼,身形巨大,甚至高出沈定方一點,看着十分威武。
同樣是威武,兩人的氣質是一個天差地别,沈定方的威武是有幾分正氣,就是把他丢到衙門大家也想跪下來喊幾句青天大老爺,這個人的威武是雄壯的,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看起來不太機靈,正義凜然、沖動敗事八個大字仿佛寫在他臉上。
與之相比,他後面站着一群的白衣男子仿佛小白臉似的。
沈定方和他交流起來,比了個手勢讓他看站着的一排人,那人嗤笑幾聲,對着衛兵說:“有膽量的自己出來。”
衆人見怪不怪模樣,看來平時就是有這“踢館”的章程的,于是稀稀疏疏出來幾個人,裡面多是沈定方大加贊揚的那幾個人,沈定方看人不夠,又罵了幾句,才湊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