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一半,杭觀雨突然很想原路返回。
周六的這個時段幾乎隻有部分主幹道存在高峰期,導航規劃的最佳路線無需途徑這段路,但她還是有意繞開快速路開進了鬧市區。
幾條車道都被遲緩移動的車輛填滿,她被迫融入其中,想要原路返回的念頭堪堪又拖了幾個路口。
等到了不得不轉彎時,幾乎被消磨掉的念頭隐約飄浮,綠燈的秒數僅不到十秒,前車已駛過斑馬線,後車覺察出她放慢的車速,已經摻入周圍的鳴笛中。
終于,在綠燈閃爍之前,她放棄了唯一調頭的機會,拐進導航規劃的路線。
怕什麼?
反正又不是去見某人。
半小時後,她停在一片别墅區前。
“您好,請問是杭女士嗎?”在小區門口等待的女士站在車窗外。
這輛車在車庫停了很久,很少有人知道它出自杭家。
杭觀雨猶疑過幾秒,很快又想到這位神秘人士連她公司的近況都能事無巨細查出,又何況是一輛車。
索性點點頭,從容答道:“是。”
“好的,我現在帶您去。”
車外的女人保持着官方笑容,杭觀雨更多的追問卡在嘴邊,不得不變成了自我安慰。
車子跟随前車穿過莊園式住宅區,停在一幢别墅前。
“杭女士,按照合同規定,您隻可以帶這些遊戲器材,麻煩您先把手機交給我們保管。”引她來的女人拿着一款小型保險箱站在車前,笑着點了點她的手機。
杭觀雨面無表情地将手機放進,随意設了密碼。
“一小時之内,如果我還沒有出來,我妹會根據手機定位報警。”
面帶标準微笑的女人沒有對她的威脅有任何反應,将保險箱交給身後幾人,主動幫她去搬各種品牌的遊戲機。
“你們老闆……”杭觀雨掃了眼整體黑暗的别墅,再借着路燈看看自己這幾年收藏的各種遊戲機,猶豫着問道:“她腦子怎麼樣?好用嗎?會玩這些嗎?”
從開始到現在沒有第二種表情的女人終于微愣了下,但很快又恢複常态,笑答:“您放心,她很聰明的。”
她說完,杭觀雨也愣住了,雖然隻是正常的對話,但怎麼會讓她想到小時候陪杭語眠去買寵物的某個問題……
果然跟着詭異的老闆員工也會詭異。
她清清嗓子,把一大包遊戲機又丢回座位,随手拿了件最普通的,關好車門,“走吧。”
她倒要看看,能有多聰明。
總不會比她這種遊戲設計者還聰明。
“杭女士,請您上三樓,她在等您。”
大門在身後關上,室内的燈帶已随她們進入自動亮起。
杭觀雨沒空欣賞奢華的裝修風格,随着樓梯快步走到三層。
樓梯正對面的房間開着門,她整理了一下西裝,将胸針擺正,長吸一口氣走到門前。
這是個書房兼會客室的房間,正對面擺着一盆沒有開花的盆栽,左邊則是沙發茶台。
右側的書櫃前放着一條長桌,兩者之間有個白色的皮質轉椅。
轉椅背對着房間門,寬大的椅背完全遮掩了坐在其中的人。
杭觀雨停在門前,試探着敲了敲門。
那位神秘人士連中文名都沒有暴露,她隻查到一個英文名,明明今天來時還看了很多次,到這會兒卻突然忘了那幾個字母究竟是怎麼組合。
“那個……我帶了遊戲機,您想玩哪種類型?如此糟糕的開場白本不該出自于她這麼聰明的人,但很奇怪,面對這個背影她好像突然隻能說這種小孩話題。
她将視線從白色皮面移到書桌上,試圖在這些普通擺件中發現什麼。
但卻是徒勞無功,不僅沒能找出識别這人身份的東西,更沒等到回複。
她腹诽了幾句,又不敢表現出不滿,趁這會兒大腦稍微清晰一些,組織好之前在網上搜來的奉承。
“您能看中我們公司,真是獨具慧眼,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我相信,您肯定是一位特别優秀的企業家……我…我和我們公司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磕磕絆絆背完一整段,還是沒能獲得評委轉身。
杭觀雨現在有點能共情以前那種歌唱類節目的選手了,連她這種提前簽了合同的内定人士都這麼緊張,何況沒有内幕的野生參賽者。
盡管這段時間她在杭氏也經受了不少公司某些董事的刁難,但那些畢竟都是認識多年的熟人,她尚且有能夠掌控局面的能力。
而不像現在這樣,又找回了小時候站在老師辦公室的感覺。
若是再過幾十年站在這兒,她都不必買什麼保養品了。
“那個……”
室内的溫度控制在相當正常的界限,她在原地站了這麼久,除了有些忐忑之外沒有任何不适。
雖然明知已經簽了合同,這人也不會輕易違約,但她難免對未來一段時間的合作夥伴好奇。
冗長的沉默還在持續,總歸是第一次見面,她還是要克制一下就快無法抑制的脾氣。
“也不知道您喜歡玩哪種類型的遊戲,我帶了很多款遊戲機還有很多桌遊,您這麼聰明,随意哪種肯定都能玩得很好。”
杭觀雨很少誇人,尤其是這種格外違心的恭維。
先不管背對着她的女人有什麼反應,單是她自己已因這句生出冷顫。
這怎麼能是她說出的話……
然而,在大腦還在震驚她語言系統失控的同時,面前的場景再次令她還未消散的心驚重蹈覆轍。
随着白色椅背退出餘光,滑入視線的場景讓她隻想奪門而逃。
可惜,已經發軟的雙腿實在難以支持她這個夢想。
“是嗎?可剛才在樓下,杭小姐好像對我的智商有所懷疑啊?”
随着五年未曾正面見過的女人帶着笑意開口,杭觀雨隻覺天地萬物都在頃刻間颠倒了方向。
當年的上位者如今冷冽的氣場更甚,哪怕隔着寬大的書桌,她也依然在須臾間被這種不容置喙的嚴肅包圍。
方才還正常的聲線瞬間像沾了毒藥,滿腔罵句被擋在無法震鳴的聲帶下。
杭觀雨緊盯着似笑非笑的的女人,妄圖找出自己眼花的可能。
無奈不論她再認真看多少遍,坐在面前的這位,真真切切是她唯一一個再也不想見到的女人。
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暗湧在強烈的窒息感中,大腦的緊急避險功能延遲啟動,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将她推向房間門。
“現在離開的話,默認杭小姐單方面違約。”
不冷不熱的提示自身後而來,幾年未曾在線下聽到過的聲音好像從遠山而來,卻又無比真實地牽扯着她欲走的腳步。
合約中所寫的那串由某人支付的數字,以及違約要賠的那串數字同時出現在她腦海中。
幾乎沒有猶豫,她暫停下樓的腳步,轉回到女人面前,“有意思嗎?”